天剛蒙蒙亮,窗玻璃上還凝著層薄薄的水汽。張霆琛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早起的麻雀嘰嘰喳喳,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紋路,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不知從何時起,初中生活竟成了他睜眼就盼著的事——是因為蘇旭那個總愛咋咋呼呼的朋友?還是因為李曉曉?那個總把校服袖子擼到胳膊肘、說話帶點沖勁兒,卻會在他被謝逸軒推搡時冷冷一句“住手”的女孩?他說不準,只知道胸腔里像揣了顆泡在蜜里的跳跳糖,甜絲絲地鬧騰著。
郭媽把盛著豆?jié){的搪瓷碗放在桌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廚房的窗戶。“小琛,快吃,油條剛炸好的。”張霆琛三兩口扒完飯,背上洗得發(fā)白的書包,推著自行車出了門。新家到學校的路不算遠,十五分鐘的車程足夠他慢悠悠晃過去,只是中途要穿過一個窄窄的路口,路邊堆著拆遷剩下的碎磚,墻根下總蹲著幾個抽著煙的閑散青年。
車輪碾過路面的碎石子,發(fā)出“咯吱”的輕響。張霆琛正琢磨著早讀要背的英語單詞以及幻想著課堂上可能發(fā)生的趣事時,三個身影突然從碎磚堆后竄出來,像三只攔路的野貓,猛地橫在路中間。“小子,給我站住!”粗啞的吼聲驚飛了停在電線桿上的麻雀。張霆琛猛地捏緊車閘,自行車“哐當”一聲歪在路邊,他抬頭一看,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是謝逸軒,許盛,還有一個高顴骨、眼神兇狠的陌生男生。
他趕緊扶好車,低著頭走到三人面前,聲音小得像蚊子哼:“請……請問,有什么事嗎?”
謝逸軒往前湊了湊,校服領(lǐng)口敞著,露出里面印著骷髏頭的T恤,他抬手戳了戳張霆琛的胸口:“你搶了老子的班長,還敢問有什么事?”張霆琛的后背瞬間繃緊了,像被鞭子抽過一樣,他趕緊彎下腰:“對不起,那……那我該怎么做?”
許盛在一旁嗤笑一聲,腳邊踢著塊小石子,石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算你識相。今兒就兩件事:第一,到學校就把班長給老子辭了;第二,哥幾個最近手頭緊,借點錢花花。”
張霆琛松了口氣,還好不是要動手。他幾乎是立刻點頭,手忙腳亂地摸向口袋,掏出兩張被體溫焐得溫熱的百元鈔票,那是薛媽昨天給的零花錢,他原本想買本漫畫。“我……我身上就這些了,你看……夠嗎?”
許盛一把搶過錢,手指在鈔票邊緣捻了捻,眉頭皺得像團爛紙:“就兩百?打發(fā)要飯的呢?”張霆琛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地貼在褲縫上:“真的……真的只有這些了……”謝逸軒踹了腳旁邊的碎磚堆,磚塊“嘩啦啦”滾了一地:“算了,今天先放過你。要是放學前,老子還看見你當那個破班長,有你好果子吃!”
三人轉(zhuǎn)身離開時,高顴骨男生故意撞了下張霆琛的肩膀,他踉蹌著差點摔倒,自行車又“哐當”一聲歪在地上。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張霆琛才扶著車把慢慢站直,后背的校服已經(jīng)被冷汗洇濕了一大片,貼在身上,涼得像冰。他拍了拍車座上的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沒挨揍,真好。
進教室時,早讀課的預備鈴剛響。蘇旭正趴在桌上轉(zhuǎn)著筆,看見他進來,立刻揮著手喊:“張霆琛這邊!”陳曦坐在旁邊,雙手插在校服兜里,見他進來,抬眼掃了他一下,眼神里帶著點探究:“早上沒撞見謝逸軒他們?”
張霆琛把書包塞進桌洞,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沒有啊,路上挺順的。”
陳曦挑了挑眉,沒再追問,從桌洞里摸出顆薄荷糖,“啪”地拍在他桌上:“喏,提提神。”蘇旭立刻湊過來,眼鏡滑到了鼻尖上:“曦曦姐,我也要!”陳曦白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的眼鏡推回原位:“一邊去,就一顆。”蘇旭立刻作揖:“那收我當小弟唄?以后我給你拎書包、占座位!”全班同學“哄”地一聲笑開了,張霆琛剝開糖紙,薄荷的清涼在舌尖炸開,可心里卻像堵著團濕棉花,悶得發(fā)慌。
沒過多久,謝逸軒和許盛也進了教室。他們路過張霆琛座位時,許盛故意把那兩百塊錢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撇得老高,眼神里的得意像針一樣扎人。張霆琛趕緊低下頭,盯著課本上模糊的字跡,心里亂糟糟的,滿腦子都是“辭職”兩個字。他碰了碰蘇旭的胳膊:“你昨天放學跑哪兒去了?一放學就沒影了。”
蘇旭的臉“騰”地紅了,像被開水燙過,他用筆桿戳了戳張霆琛的手背:“關(guān)你屁事,是不是暗戀我啊?”張霆琛心里嘀咕:就你這戴眼鏡的小矮個,白給都沒人要。可他沒敢說出口,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上課鈴響了,高中的第一堂課開始了。班主任走了進來,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同學們好,”她的聲音像溫水一樣,輕輕淌過安靜的教室,仿佛昨天見到的另外一個人,“昨天開學典禮太忙,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郭美玲,教大家英語,也是你們的班主任。希望咱們一起努力,將來都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英語課安安靜靜地結(jié)束了。郭老師合上書,目光落在楊炎身上:“張霆琛,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張霆琛的心猛地一跳,捏著衣角跟了出去,心里盤算著該怎么開口說辭職的事。
辦公室里飄著淡淡的粉筆灰味,郭老師翻著他的入學檔案,指尖劃過成績單上的紅勾:“你中學成績很好啊,怎么會來咱們學校?”張霆琛的手指絞在一起:“我……我家搬家了。”郭老師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沒關(guān)系,是金子在哪兒都發(fā)光。這個班長你得好好當,我看你挺穩(wěn)重的,會是我的好助手。”
張霆琛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想當了”,可看著郭老師眼里的期待,話卻像被膠水粘住了,怎么也說不出口。“老師還有點事要忙,”郭老師合上檔案,對他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多和新同學熟悉熟悉。”
他只能低著頭應了聲“好”,像只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退出辦公室。剛走到走廊拐角,就撞見了謝逸軒,一把將他拽到墻根,校服后背抵著冰冷的瓷磚,他打了個寒顫。“辭職的事跟老師說了沒?”謝逸軒的聲音像砂紙一樣磨著他的耳朵。
張霆琛的心臟“怦怦”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他硬著頭皮,聲音發(fā)飄:“說……說了。”謝逸軒立刻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頭拍碎:“算你識相!”等謝逸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張霆琛才沿著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后背的冷汗把襯衫黏在墻上,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干了,連抬頭的勁兒都沒有。
回到教室,他趴在桌上,臉頰貼著冰涼的桌面,蘇旭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張霆琛,你咋了?被人煮了?”陳曦也皺著眉:“是不是不舒服?”楊炎把臉埋在胳膊里,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上課鈴響了,兩人只好作罷,可擔憂的目光還是時不時落在他身上。
一直到中午放學,張霆琛都保持著趴著的姿勢,像只縮在殼里的蝸牛。陳曦和蘇旭一人拽他一只胳膊:“走了,吃飯去!”他甕聲甕氣地說:“我……我不餓。”
陳曦的手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是不是謝逸軒他們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找他們!”說著就要往外走。張霆琛趕緊抬起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氣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別……別去,真沒事,我……我去吃飯。”
陳曦盯著他看了幾秒,見他眼里滿是懇求,才松了手:“這才對。小旭,帶路,姐請客!”蘇旭一聽不用自己掏錢,眼睛都亮了,立刻挺直腰板:“得嘞!目標食堂,沖啊!”
三人剛走到教室門口,幾個穿著高二校服的男生晃了進來。帶頭的那個脖子上掛著串粗粗的銀鏈子,走路時鏈子“嘩啦”作響,他斜著眼掃視教室,像只巡視領(lǐng)地的惡犬,囂張地喊道:“沒走的,都給我交保護費!”旁邊的兩個跟班也跟著嚷嚷:“聽見沒?趕緊的,沒聽見坤哥說話嗎?”
陳曦往前站了一步,雙手叉腰,校服的袖子滑到胳膊肘,露出細瘦卻挺直的小臂:“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要保護費?”
帶頭的男生叫徐坤,是高二出了名的“老大”。他平時哪受過這種頂撞,轉(zhuǎn)頭上下打量著陳曦,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像條吐著信子的蛇:“喲,還是個小辣椒,長得倒挺俊。怎么著?想跟哥哥玩玩?”
陳曦的臉“騰”地紅了,不是羞的,是氣的,她指著徐坤的鼻子罵道:“不要臉!”
蘇旭趕緊跑過去打圓場,點頭哈腰的樣子像只討食的狗:“坤哥,昨天我們已經(jīng)交過一百塊了啊,您忘了?”
徐坤斜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輕蔑像針一樣扎人:“是你啊,小旭,一百塊就想打發(fā)我?趕緊再交五百,今天這事兒就算了,不然……”他故意頓了頓,拳頭“咔吧”響了一聲。
蘇旭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哆嗦著:“坤哥,我……我真沒那么多錢啊……”
“啪!”一聲脆響,像鞭子抽在空氣里。徐坤一巴掌扇在蘇旭臉上,蘇旭的眼鏡“哐當”掉在地上,鏡片摔裂了一道縫。“沒錢還敢替人出頭?滾蛋!”徐坤吼道,接著伸手就去抓陳曦的胳膊:“今兒只要這姑娘陪我玩玩,啥都好說。”
蘇旭想沖上去,卻被徐坤的跟班死死按住,他掙扎著,嘴里喊著:“放開曦姐!”徐坤的跟班抬手就給了他一拳,蘇旭悶哼一聲,彎下了腰。
陳曦看著被打的蘇旭,又看著伸向自己的那只帶著煙味的臟手,怒火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炸開。她想也沒想,抬手就給了徐坤一巴掌。“啪”的一聲,比剛才那下更響,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