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母親……很喜歡貓”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蘇甜甜心里漾開一圈圈混亂的漣漪。她怔怔地看著厲夜宸,試圖從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解讀出更多信息。這是某種暗示?警告?還是僅僅一句陳述?
但他沒有再給她任何提示。說完那句話,他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事務性的結束感,隨即起身離開了餐廳,留下蘇甜甜一個人對著滿桌精致的殘羹冷炙,心亂如麻。
回到二樓那個冰冷寬敞的臥室,雪球立刻黏了上來,用腦袋蹭著她的腳踝,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蘇甜甜抱起它,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這個城市最頂級的夜景,萬家燈火如同散落的星辰,璀璨卻遙遠。她低頭看著懷里溫暖柔軟的小生命,又想起厲夜宸早上那瞬間的僵硬和刺耳的警報聲。
怕貓的厲夜宸,和他那位“很喜歡貓”的母親。
明天晚上的老宅之行,聽起來絕不像一頓普通的家常便飯。那更像是一個戰場,一個她必須以“厲太太”身份去面對的、充滿未知考驗的戰場。
這一晚,她睡得比前一天更加不安穩。夢里光怪陸離,一會兒是厲夜宸冷著臉給她戴上手銬,一會兒是面目模糊的厲母微笑著遞給她一只毛茸茸的貓咪,那貓咪卻突然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物。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周管家輕輕的敲門聲叫醒的。
“蘇小姐,早安。厲先生吩咐,請您早餐后準備一下,下午會有造型團隊過來。”
造型團隊?蘇甜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為了晚上去老宅做準備。看來,這果然不是一頓隨便的家常飯。她心里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早餐時,厲夜宸依舊在場,依舊沉默,依舊與她隔著長長的餐桌。他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日的冷峻沉穩,仿佛昨天早上那場心率警報的意外從未發生過。但蘇甜甜敏銳地注意到,他今天坐的位置,似乎比昨天離門口更近了一些——一個萬一有“突發情況”可以更快撤離的位置?這個發現讓她心里那種荒謬的感覺又加深了一層。
他快速用完早餐,便準備離開。經過她身邊時,腳步幾乎沒有停頓,卻留下了一句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指令:“下午配合造型師。”語氣公事公辦,如同吩咐下屬完成一項任務。
“知道了。”蘇甜甜低聲應道。
整個上午,她都待在二樓的起居室里,有些心神不寧。她嘗試著再次點開手機里那張模糊的老照片,放大,再放大。那個背對鏡頭品嘗蛋糕的年輕男人身影,越看越覺得……那種身形輪廓和獨特的氣場,與厲夜宸確實有幾分驚人的神似。可是,奶奶怎么會認識年輕時的厲夜宸?或者說,認識厲家的人?這太不可思議了。是巧合嗎?還是照片太模糊,自己先入為主了?
各種猜測在她腦海里盤旋,理不出頭緒。
下午兩點整,造型團隊準時抵達。陣仗比蘇甜甜想象的要大得多,足足來了五六個人,帶著好幾個巨大的行李箱。為首的是一位穿著時尚、氣質干練的中年女性,自稱是厲先生的私人造型顧問,Eva。
Eva的笑容熱情卻并不深入眼底,她上下打量著蘇甜甜,目光精準得像掃描儀:“蘇小姐底子很好,不用擔心,交給我們就好。厲先生吩咐了,今晚的場合需要莊重得體,同時也要凸顯您的……身份。”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蘇甜甜像個人偶一樣被擺布著。護膚、化妝、做發型……每一道工序都極其精細繁瑣。Eva和她的團隊專業得可怕,她們幾乎沒怎么詢問蘇甜甜的意見,卻總能做出最適合她的選擇。當最后做完發型,換上Eva為她挑選的一條淺丁香紫的及膝連衣裙和配套的低跟鞋子時,蘇甜甜看著鏡子里的人,幾乎有些認不出來了。
精致的妝容恰到好處地凸顯了她五官的清麗柔美,又增添了幾分成熟雅致。發型師將她的長發微微燙卷,松散地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幾縷碎發垂在頰邊,平添了幾分溫婉。那條連衣裙剪裁極佳,顏色柔和,既不會過于張揚,又完美地襯托出她的氣質,確實符合“莊重得體”的要求,也隱隱標示著她作為“厲太太”的新身份。
只是,鏡子里那個光彩照人的女孩,眼神里卻帶著一絲掩不住的忐忑和陌生感。這身裝扮很美,卻不像她自己。
Eva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厲先生應該會滿意。”
厲先生會滿意?蘇甜甜心里嘀咕,他大概只要求“不出錯”就行了吧。
傍晚時分,一切準備就緒。蘇甜甜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著。周管家已經將雪球妥善地安置在樓上的房間里,并再三確認它不會跑出來。想到雪球,蘇甜甜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厲夜宸那個致命的“弱點”。
就在這時,厲夜宸從樓上下來了。他也換上了一身更為正式的深藍色暗格紋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頭發精心打理過,整個人看起來矜貴非凡,氣場強大。
他走到客廳,目光落在蘇甜甜身上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約兩三秒,比平時看她的時間要長一些,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不是驚艷,更像是一種……評估和確認?確認這件“物品”是否包裝得體,符合出場標準。
“可以了。”他最終只是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沒有任何贊美,隨即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吧。”
蘇甜甜深吸一口氣,拿起搭配裙子的小手包,跟在他身后。他那句關于母親喜歡貓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回響。她看著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鼓足了勇氣,加快兩步,走到他身側稍后的位置,用一種盡量聽起來自然,卻帶著明顯試探意味的語氣,輕聲開口:
“厲總,”她頓了頓,留意著他的反應,“您母親……既然喜歡貓,那您……是不是因為小時候被貓嚇到過,所以才……嗯……不太習慣它們?”
她問得小心翼翼,措辭盡量委婉,但那個核心問題還是拋了出去。
厲夜宸的腳步猛地一頓!
雖然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但他整個人的身體線條明顯僵硬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轉頭看她,只是側臉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下頜角顯得愈發銳利。
蘇甜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她是不是太冒失了?觸到逆鱗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起來。就在蘇甜甜以為他不會回答,甚至可能發怒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了。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帶著一種刻意的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沒有嚇到。”他邁步繼續向前走,語速很快,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只是過敏。”
過敏?
蘇甜甜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追問:“過敏?是對貓毛過敏嗎?那早上……”早上那是過敏反應?過敏會引起心率監測警報狂響?這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厲夜宸已經走到了車旁,司機早已恭敬地打開了后座車門。他停下腳步,終于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里面有什么情緒飛快地閃過,快得讓她抓不住,但絕對不僅僅是“過敏”那么簡單。
他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扯動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別的什么。然后,他用一種近乎淡漠,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逼到角落般的生硬語氣說道:
“心率過快,是過敏反應的一種。”
說完,他不等蘇甜甜再有任何反應,便俯身坐進了車里。
蘇甜甜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車門內的側影,心里那種荒謬和錯愕的感覺達到了頂點。
心率過快是過敏反應的一種?
她雖然不是醫生,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嚴重的過敏反應可能引起心跳加速,但通常伴隨著呼吸困難、皮疹等其他癥狀。而厲夜宸早上……除了心跳過快和身體僵硬,并沒有任何其他不適的表現。
他在撒謊。
這個認知清晰地浮現在蘇甜甜的腦海里。
他并不是對貓毛生理過敏。他就是在害怕。一種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深植于內心的恐懼。
一個能在商界呼風喚雨、冷靜得如同精密機器的男人,居然會因為一只軟萌的小貓咪,而產生如此劇烈的、甚至需要謊稱“過敏”來掩飾的生理和心理反應?
這背后……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
司機在一旁輕聲提醒:“蘇小姐,請上車。”
蘇甜甜回過神,壓下心頭的萬千疑惑,也彎腰坐進了車里。
車內空間寬敞,真皮座椅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厲夜宸坐在另一側,正看著窗外,只留給她一個冷硬疏離的側影。他似乎完全不想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車子平穩地駛出別墅,匯入傍晚的車流。
蘇甜甜也轉頭看向窗外,不斷后退的街景卻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的心思全在身旁這個謎一樣的男人身上。
怕貓的真相,他母親對貓的喜愛,明天晚上的老宅家宴……這些線索像碎片一樣在她腦海里旋轉。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夕陽的金輝透過車窗,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卻化不開那層冰冷的鎧甲。
所以,這座鍍金牢籠的國王,不僅有一個弱點,而且這個弱點,還可能與他的家庭、他的過去緊密相關。
而她,這個意外闖入者,似乎正在無意中,一點點觸碰到那堅硬外殼下的裂縫。
車子向著城市另一端那座象征著財富與權力的厲家老宅駛去。
蘇甜甜輕輕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手。無名指上的鉆戒,冰涼依舊。
今晚,等待她的,會是什么呢?
她看著窗外逐漸變得稀疏、最終被繁茂林木取代的城市景象,心中隱隱有種預感:答案,或許就在那座古老宅邸的深處。而那個關于“怕貓”的謊言,可能僅僅是揭開更大謎團的一個小小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