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的氣氛,比王倫在時的任何一次宴會都要熱烈百倍。
那時候的宴會,總是透著一股說不清的壓抑和虛偽,哪像今晚,桌子連著桌子,頭領與嘍啰之間也不過屋里屋外幾步路的距離。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吃飽了肉、喝足了酒、拿到了錢,對未來有了盼頭。
有了上次草亭拼酒的經歷,武松和阮氏三雄又戰到了一處,四個人圍著幾只大酒壇,直接抱著壇子往嘴里灌。
“武二哥,再來!”阮小七抹了一把嘴,又抱起一壇。
“哈哈哈哈!好!再來!”武松豪氣干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林沖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他看著眼前這些劃拳行令、大聲說笑的兄弟,心中感慨萬千。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
幾個月前,他還是東京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有賢惠的妻子,有安穩的差事,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家庭美滿,受人敬重。
可高俅父子的一場毒計,讓他家破人亡,刺配滄州。本以為人生就此沉淪,卻又被逼上梁山。
從一個安分守己的朝廷命官,到一個嘯聚山林的強人首領,這中間的轉變,恍如大夢一場。
他端起一碗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趙嘆身邊。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趙嘆的肩膀上。
“三弟。”
趙嘆正被阮小五纏著拼酒,聽見林沖的呼喚,連忙放下酒碗。
“大哥。”
林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若沒有你,我林沖的下場,不是死在王倫那廝的毒計之下,便是亡命天涯,客死他鄉。這杯酒,大哥敬你!”
趙嘆連忙起身,雙手扶住他的手臂。
“大哥,你喝多了。”
“我沒醉!”林沖一把推開他的手,將酒碗舉到他面前,“我林沖這輩子,不輕易欠人情。這份情,我記下了!”
趙嘆看著他這副模樣,也就不再多勸,他端起自己的酒碗,與林沖一碰:“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弟,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
趙嘆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你才是我們梁山的旗幟,是所有兄弟的主心骨。沒有你這桿大旗立著,我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風一吹就散了。”
林沖心頭一熱,不再多言,也仰頭干了碗里的酒:“好!好兄弟!”
這場盛大的酒宴,一直持續到后半夜才漸漸散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
聚義廳里,還殘留著昨夜的酒氣。
林沖坐在那張虎皮交椅上,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宿醉帶來的頭痛讓他一陣陣發懵,看著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昨夜的狂歡還歷歷在目,自己竟真的成了這梁山之主?
“大哥,你醒了?”
趙嘆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身清爽,臉上看不出絲毫醉意。
“三弟,你昨晚……”林沖撐著額頭,覺得自己的腦袋里還在嗡嗡作響,“你沒喝多?”
林沖有些驚訝,昨晚那陣勢,連武松和阮氏三雄那幾個酒桶都喝得找不著北,趙嘆居然跟沒事兒人似的。
趙嘆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自顧自地倒了杯熱茶。
“我酒量不行,不敢跟你們這些海量的人拼。再說了,山寨初定,事務繁多,總得有個人保持清醒不是?”
趙嘆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林沖心中一動。
是啊,總得有個人保持清醒。
他這個寨主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而趙嘆卻在所有人都狂歡的時候,冷靜地旁觀著一切。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又高看了趙嘆一眼,三弟年紀輕輕,頗有管仲樂毅之才啊。
趙嘆從懷里掏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遞了過去:“大哥,這是我今早帶著幾個識文斷字的嘍啰整理出來的,關于山寨目前的一些情況,你先看看。”
林沖接過紙,展開一看,頓時被上面的內容給驚住了。
紙上,趙嘆將梁山現有的兵力、錢糧、兵器、船只等各項資源,都一一分門別類,列得清清楚楚。
山寨現有嘍啰,共計七百八十三人。其中,能上陣廝殺的精壯,約五百余人。其余為老弱婦孺,或負責后勤雜務。
糧倉存糧,計有大米三千石,雜糧五千石。另有腌肉、咸魚、干菜無數。可供山寨千人足食半年有余。
庫中金銀,清點出黃金一千二百兩,白銀八千三百余兩。另有銅錢七萬貫。
兵器庫中,各式兵器充足。有長槍四百桿,樸刀五百口,腰刀一千口,弓三百張,箭矢一萬支。另有鐵甲三十副,皮甲二百副。
水寨碼頭,大小船只,共計六十七艘。其中可用于作戰的走舸戰船三十三艘。
林沖一字一句地看著,越看越是心驚。
他一把將紙拍在桌案上,怒道:“王倫這狗賊!他娘的!天天跟我們哭窮,說什么山寨廟小,根基不穩,錢糧緊缺!原來竟有這等豐厚的家底!”
當初王倫便是用這個借口刁難他們。如今看來,全是屁話!
“王倫此人,雖無容人之量,卻是個守財的好手。”
趙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似乎早就料到林沖會有此反應。
“他只知道把搶來的東西囤積在倉庫里,看著金銀糧食一天天變多,心里就踏實了。卻不知道如何利用這些資源,去招兵買馬,發展壯大山寨。”
趙嘆指著那張紙:“這些東西,留在他手里是死物,一輩子也下不出個蛋來。但在我們手里,就是我們日后公舉大義的本錢。”
林沖將那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這份家底,比他想象的要厚實得多。
那張薄薄的紙片,仿佛重若千斤。這上面寫的是七百多口人的生計,是整個梁山的未來。
他戎馬半生,沖鋒陷陣,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如今讓他來管著偌大一個山寨的吃喝拉撒,他卻感覺無從下手。
七百多張嘴要吃飯,要發餉錢,山寨的日常運轉,水旱兩路的防御,樁樁件件,都需要人來操持。
林沖長長嘆了口氣,抬頭看向一臉平靜的趙嘆,或許,自己真的不是做頭領的料。
他將紙條放在桌上,滿面愁容的開口:“三弟,你說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