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騎那輛初版的“小叫車”,東莊到西莊不過十余里路,正好夠他把腦子里的事情捋一捋。
路上雪已化了大半,泥濘難行,趙嘆一邊走一邊思索武松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與林沖不同,林沖是體制內的精英,他的反抗,是被動的,是退無可退之后的選擇。
而武松行事,樁樁件件,都透著一個“烈”字。
從醉上景陽岡,醉打蔣門神可以看出,此人自尊心極強,生怕別人小瞧了他,同時又嫉惡如仇。
這樣的人,自然是看不上阿諛奉承、趨炎附勢的小人,而柴進的莊子,恰恰就是這種人的聚集地。
趙嘆在東莊那幾天,早已看透,柴進的“好客”,本質上是一種投資,一種彰顯身份的手段。
柴進喜歡的,無非兩種人。
一種是林沖、宋江這樣有本事、或有名望的名士。結交這樣的人,同樣也能給他帶來名望。
另一種是那些善于溜須拍馬,懂分寸、知進退的“幫閑”。這些人,每日想的不是如何安身立命,而是怎么拍柴進的馬屁,換幾杯殘羹冷炙。
這能帶給柴進虛榮心上的滿足,他“當世孟嘗君”的名號,也需要這些人來維護。
而此時的武松,這兩類人都不算。
此時的他只是個失手打死了人的逃犯,沒什么名氣。
可偏偏又天生傲骨,讓他去巴結柴進,說幾句軟話,比殺了他還難。
一個沒名氣又不肯低頭的“刺頭”,在柴進這種講究人情世故、看重臉面的貴族眼里,自然就成了不識抬舉之人。
再加上武松嗜酒,喝多了酒品又不好,時常跟莊客們起沖突,久而久之,柴進都懶得搭理他。
“有辦法了!”趙嘆一拍大腿,“這是典型的定位不符,供需錯配。武松需要的是尊重和認可,柴進給的是施舍和冷遇。這不就是矛盾嗎?”
此刻的武松,在莊上郁郁不得志,無人搭理。
而接近武松的法子,可以內里外在兩步走,第一步,身份認同。自己和武松,某種意義上都是亡命天涯的逃犯,這是天然的共同語言。
第二步,投其所好。武松嗜酒如命,還有什么比一頓好酒好肉更能打開他的話匣子?
“只要能和他坐下來喝上一頓酒,這事就算成了七分。到時只需抓住他的痛點,不怕他武二郎不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想到這里,趙嘆腳下都輕快了幾分。緊趕慢趕,正午時分,一座比東莊更加氣派恢弘的莊院終于出現在眼前。
高墻深院,樓閣連綿,正門上一塊黑漆金匾,上書三個大字:柴家莊。
趙嘆驗明了身份,順利進了莊。他沒急著去找武松,而是先奔了木匠鋪。
這西莊的木匠也姓王,是個面容憨厚的中年人。趙嘆拿出樹枝,熟練地在地上畫出草圖。
王木匠蹲下身子,瞅了半天,抓了抓后腦勺,一臉困惑地抬起頭:“小哥,你這畫的是個啥?聞所未聞。”
又是這句!
趙嘆差點沒忍住想問他,東莊那個王木匠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他耐著性子,把"小叫車"的原理又解釋了一遍,并且直接拍下了五兩銀子做定金,要求盡快做出五輛來。
王木匠見了銀子,臉上的困惑立馬變成了熱情,拍著胸脯保證三日內必定完工。
辦完閑事,趙嘆便直奔莊外的集市。他專挑最大的酒肆,一進去就扯開嗓子喊:“店家,把你這最好的酒拿出來!”
店家是個精明的中年人,見趙嘆雖然穿著普通,但張口就要最好的酒,于是連忙笑著迎上來:“客官來得巧,小店昨日剛到一批‘透瓶香’,乃是北地最好的燒刀子,三碗下肚,鐵打的漢子也得晃三晃!”
“好!就這個,給我來兩壇!”趙嘆又指著旁邊熟食鋪的案板,“再去那邊,給我切五斤熟牛肉,要那肥瘦相間,帶著牛筋的,有嚼勁!”
店家見他如此豪爽,更是殷勤,手腳麻利地給他裝好酒肉。趙嘆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拎著沉甸甸的油紙包,心滿意足地回了莊子。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趙嘆找了個莊客,塞過去十幾個銅錢,拱手問道:“這位大哥,向你打聽個人。”
那莊客掂了掂手里的銅錢,臉上有了笑意:“小哥但說無妨。”
“莊上是不是住著一位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好漢?聽說他拳腳功夫很是了得,只是……平日里愛喝兩杯,喝多了,性子有些剛直?”趙嘆說得十分委婉。
那莊客一聽,立刻就明白了,撇了撇嘴:“哦,你說的是那武松吧?哼,什么好漢,就是個酒鬼!整日賴在莊上吃白食,喝醉了就罵人,連管事都敢頂撞。大官人現在都懶得見他了。你找他作甚?我勸你還是離他遠點,免得惹麻煩。”
這番話,正印證了趙嘆之前的猜測。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我與這位武松是同鄉,路過此地,特來拜會一下。”
“同鄉?”那莊客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也沒多問,隨手往后院一指,“喏,就住在那邊最偏僻的那個跨院里,你自己尋去吧。”
趙嘆道了聲謝,拎著酒肉,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
果然,這里有幾間破敗的廂房,其中一間的房門緊閉,窗戶紙都破了幾個洞,顯得格外蕭瑟。
他走到門前。
“咚!咚咚!”
趙嘆伸手敲了敲門。
“誰?滾!”屋里傳來一個暴躁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
“好家伙,開場白這么硬核?”趙嘆心里吐槽一句,卻不以為意,反而提高了聲音。
語氣里帶著幾分江湖人的爽朗:“屋里可是武松哥哥當面?小弟趙嘆,久聞哥哥大名,今日特地備了些薄酒,想來與哥哥喝兩杯,解解心頭煩悶!”
片刻之后,“吱呀”一聲,房門從里面被拉開一道縫。
一道銳利如劍的目光從門縫里射了出來,緊緊鎖在趙嘆身上。
隨即,門被完全拉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出現在門口。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趙嘆,又瞥了一眼他手里拎著的酒壇和用荷葉包裹的牛肉,一言不發。
趙嘆迎著他審視的視線,露出一個自來熟的笑容。
他把手里的東西往前一遞,酒肉的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上好的燒刀子,配剛出鍋的醬牛肉。”趙嘆笑道,“專治世間不痛快。哥哥若是不嫌棄,咱們就在這屋里,整兩杯?”
武松盯著他看了半晌,開口喝問:“你是何人?”
趙嘆答得干脆,“一個倒霉蛋,和你一樣,都是被這世道逼得沒活路的人。”
武松這才側過身,讓開了門口的通路。
趙嘆提著東西邁步進屋,只看了一眼,便暗自咋舌。
這屋子與其說是住人的,不如說是堆雜物的。
一張破舊的板床占了半個屋子,床上被褥黑乎乎的看不出本色。屋子正中一張瘸腿方桌,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也就比茅房強點有限。”趙嘆心中嘀咕,臉上卻無半點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