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嘆哈哈一笑,將他們在梁山聚義廳議事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我們取消了王倫的禁漁令,與石碣村結成一體。山寨出錢,低息借貸給村民修船補網,甚至可以支持他們去別處做些小買賣。賺了錢,再還本付息。如此一來,石碣村的漁民有了生計,我們梁山也有了穩定的魚獲供應。”
吳用聽著,原本不屑的表情慢慢變成驚訝。
借錢給老百姓?還低息?若他沒記錯,神宗時期官府曾做過這件事,當時應叫青苗貸,最后因酷吏為達政績,強行借貸,搞得民怨沸騰。
官府都做不好的事,他們又如何能做到?
趙嘆繼續道:“山寨的嘍啰,被我們組成了一支真正的軍隊,我們稱之為海軍陸戰隊。由林沖大哥操練步戰,阮氏三兄弟操練水戰。賞罰分明,有軍功簿記錄功過,按月發放錢糧。石碣村的青壯,作為兵源補充,三丁抽一,上山入伍。”
趙嘆每說一句,吳用的表情就多一分凝重。
這些東西,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山賊窩的范疇,這分明是一套小型朝廷的軍政體系!
趙嘆話鋒一轉:“這些,都是我們推出的政策。然而,欲成大事,靠的不是一代人,是幾代人共同的努力。所以,我們要在梁山辦學!”
“噗——”
吳用一口酒沒咽下去,全噴了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他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趙嘆:“你……你說什么?山賊窩里辦學?”
趙嘆點點頭:“正是!山上的兄弟,大多是活不下去的農夫漁民,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他們的孩子,若還是跟他們一樣,那我們梁山,就永遠只是一群土匪,永遠上不了臺面!”
“而且我們的學堂,不教四書五經。我們只分文科、理科。”
“文科,教《尚書》、《論語》、《禮記》、《春秋》,讓孩子們明事理,知規矩,懂忠義。”
“理科,教《九章算術》、《齊民要術》、《千金要方》、《墨子》,讓孩子們通算術,懂農桑,會醫理。”
“文科立心,理科立命!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們梁山培養出來的,皆是文武雙全之人,上馬能統軍,下馬能管民。這,才是我梁山的百年大計!”
趙嘆一番話說完,整個酒肆里,只剩下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吳用呆呆地坐在那里,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感覺自己胸口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渾身燥熱,恨不得現在就拉著趙嘆的手,徹夜長談,將自己書房里那些蒙塵的“雜學”一本本拿出來,與此人好好論證一番。
他半生落魄,空有滿腹經綸,卻因不屑于八股文章,屢試不第。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的學問,終將付諸東流。
可今天,在這東溪村口的小酒肆里,那些被天下讀書人鄙夷為旁門左道的“雜學”,卻被這個自稱梁山頭領的年輕人視若珍寶,奉為“立命之學”,提升到了與圣人大道并駕齊驅的地位。
這何止是知己!這簡直就是他的伯樂!
他跟隨晁蓋來到這東溪村,不就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能讓他一展抱負的機會嗎?
而晁蓋雖是義薄云天的好漢,卻終究是個江湖人,想的是劫富濟貧,嘯聚山林。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所圖謀的,顯然遠不止如此。
趙嘆看著吳用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樂開了花。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心說我不就是把九年義務教育給你提前劇透了一下嗎?瞧把你給震驚的。
這要是再把無產階級革命給你掰扯掰扯,你還不得當場抽過去?
而吳用此刻確是心神激蕩,手都在微微發抖。
百年大計!
教育為本!
文科立心,理科立命!
短短幾句話,將他胸中那團憋了半生的郁結之氣,沖刷得干干凈凈,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盛世之景!
他這一生所學,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吳用激動得渾身發顫,他正要開口,酒肆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一股寒風裹挾著雪花,猛地灌了進來,屋里的人都下意識地抬起頭,朝著門口望去。
只見門口站著兩個身強力壯的莊客,頭上戴著氈帽,身上裹著皮襖。其中一個莊客,手里提著一壇酒,另一個則扛著一小袋黑乎乎的東西。
那兩個莊客一進門,就四下里掃了一圈,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吳用身上。
提著酒壇的那個莊客扯開嗓門:“吳學究,可算找到你了!我家保正惦記著你這天寒地凍的,一個人過活不容易,特意讓小的們給你送些過冬的東西來!”
他說著,便和另一個莊客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將手里的東西“砰”的一聲,放在了吳用旁邊的空桌上。
扛著袋子的那個莊客,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笑著說:“學究,這是上好的木炭,燒起來沒煙,暖和著呢!保正說了,你盡管用,不夠用再去莊上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打破了酒肆里剛剛建立起來的微妙氣氛。
吳用的臉,“唰”地一下就紅透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火辣辣的疼。
太他媽尷尬了!
他吳用剛才還在這里跟人家談什么“吃穿用度”、“水陸精兵”,結果下一秒就被人送來了救濟品。
還是當著這位要請自己出山、共謀大事的趙頭領的面!
這感覺就像一個正在酒桌上吹噓自己家財萬貫的人,突然被房東上門催繳房租一樣。
所有的體面,所有的風骨,在這一壇酒、一袋炭面前,碎得一干二凈。
吳用有心想說“拿回去,我不要”,可這話他說不出口。晁蓋是他的摯友,也是他在東溪村唯一的依靠,這份情誼他不能不領。
可要是收下吧,他這副窮酸落魄、需要人接濟的模樣,就徹底展現在趙嘆他們眼前了。
一時間,吳用就那么僵在那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立刻鉆進去。
那兩個莊客放下東西,這才注意到桌上還有趙嘆、武松和阮小五三個生面孔。
他們都是晁蓋莊上的心腹,見慣了南來北往的江湖客,這三人身上沒有一絲莊稼漢的淳樸,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上下打量了趙嘆三人幾眼。
武松面容冷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阮小五則是斜著眼睛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學究,這幾位是?”其中一個莊客開口問道,他看著趙嘆三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本地人。
趙嘆心里暗罵一聲: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節骨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