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湊近,幾乎要搶過手機,手指放大著竹葉青的細節(jié),“它在哪兒?看不出來!”照片里翠綠的蛇和灌木叢幾乎融為一體。
“它就在那叢草里,”江靜知指著照片,聲音平穩(wěn),“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保護色嘛。你找找那雙紅眼睛。”她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自己當時毛骨悚然的瞬間。
現(xiàn)在想起來還起雞皮疙瘩呢,幸好衣服遮住了,他看不見。
“漂亮!像活的翡翠!”
余夏把幾張照片都要了過來。也許是高興,他擰開手邊又一瓶可樂,猛灌幾口,冰涼的液體澆不滅他眼中的光。
“你這么喜歡養(yǎng)蛇?其他動物呢?”江靜知順勢問道。
“只養(yǎng)冷血的。”余夏放下瓶子,語氣恢復了些許平日的淡漠,“它們不懂感情,關(guān)起來,也不會覺得痛苦。蛇……習慣了你的氣味,知道沒危險,就樂意讓你跟它玩。”
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投向窗外虛無的一點,“貓、狗和鳥?關(guān)在漂亮的籠子里,每天在外面放風溜一小會兒?那是施舍的自由,是披著糖衣的終身監(jiān)禁。動物園……”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嘲諷,“是打著保護名號的集中營。我最討厭了!”
這番尖銳的認知,讓江靜知微微一怔。
眼前這個喝著可樂、養(yǎng)著玉米蛇的天才少年,心底竟藏著如此深刻的悲憫?
還是對束縛的極端敏感?
她立刻接口:“我也是!每次去動物園,心里都堵得慌。”
“那你為什么上生物學系?”余夏的目光轉(zhuǎn)回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和一絲輕慢,“Q大最好的不是經(jīng)管和叉院嗎?分數(shù)不夠?”他直接拋出了心底的輕視。
江靜知眸色一冷,臉上那點溫和瞬間褪去:“我就是因為喜歡!”
她報出自己的高考分數(shù),列出自己獲得過的競賽獎項。“夠不夠資格,自己去查。”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銳利。
余夏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移開視線,生硬地轉(zhuǎn)換話題:“那……你喜歡研究什么?”
“植物。”江靜知回答得簡潔。她對動物,特別是蛇的“喜歡”,僅限于今晚的表演。
“哦?想當屠呦呦?”余夏的語氣緩和了些,再次生硬的制造話題。
“沒人能預知自己成為屠呦呦。她只是做了她認為該做的事。不爭,則天下莫與之爭。”江靜知看著他眼里早已沒有了冷意,一副認真聽她的話,愿意交流的樣子。
她又問:“你的目標呢?”
“叉院。”余夏點頭,眼神重新聚焦,帶著篤定。
Q大交叉信息院簡稱叉院。
“其他志愿?”江靜知追問。
“沒有其他。”語氣斬釘截鐵。
“NOI準備得怎么樣?”江靜知點出關(guān)鍵。全國信息學奧賽,是通往叉院的捷徑。
“在準備。”余夏言簡意賅。
江靜知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直視著他:“余夏,你是不是打心底里覺得,我一個生物學系的,考不上叉院,不配教你?覺得我智商不夠?”她不再繞彎子,直指核心。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
余夏被她直白的問題釘在原地,眼神閃爍了幾下。被戳中想法的窘迫讓他耳根有些發(fā)紅,但他繃著臉,梗著脖子否認:“我可沒這么說過!”
“那今天咱就把話挑明。”江靜知寸步不讓,聲音清晰冷靜,“學習講究親其師,信其道。你心里對我有疙瘩,不信任我,我布置的任務(wù)你就會有抵觸,學習效果大打折扣。你的時間有多寶貴,你自己清楚。每天我走了,你還要刷NOI題吧?你要是對我不滿意,趁早換老師。換你滿意的老師。否則的話,咱倆這么磕磕絆絆的,你浪費了時間、浪費了精力、成績還上不去。你說呢?”
沉默在書房里蔓延,只有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聲。
余夏的臉色變幻不定,良久,他抬起眼,眼神里褪去了不馴:“行,”他果斷地吐出一個字,稚氣的臉上線條繃緊,“你說,怎么教?”
緊繃的空氣為之一松。江靜知心中了然,這關(guān)算是暫時過了。
“那現(xiàn)在,”她指指桌上恢復了安靜的玉米蛇,“可以讓思思回窩嗎?我們繼續(xù)。”
余夏沒說話,默默拿出蛇箱,小心地把小蛇放了進去,關(guān)好蓋子。
下課時,偌大的別墅依然只有他們兩個。
余志超沒有回來過的跡象。
江靜知收拾好東西,走到書房門口,腳步頓了一下,終究還是回頭問:“你爸……昨晚幾點回來的?”話一出口,她立刻后悔。
果然,余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充滿了警惕和敵意:“你問這個干什么?!”
這個小鬼,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做題的時候還好好的。
江靜知意識到自己觸碰了禁忌,立刻解釋:“只是看你總是一個人在家,有點擔心安全。”她的語氣盡量顯得真誠。
“我不用你操心!”余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侵犯的怒意,“再說了,我爸一個大活人,也丟不了!管好你自己!”
他煩躁地揮了揮手,像趕走一只蒼蠅,隨即轉(zhuǎn)回身,重重地坐回電腦前,用后背對著她,鍵盤被敲得噼啪作響。
江靜知看著那明顯寫著“拒絕溝通”的背影,不再多言。
“我走了。有事電話。”她拉開門,離開了這個氣氛壓抑的堡壘。
回程的公交車上,江靜知揉著眉心。
那條蛇……真的只是意外嗎?
她越想越覺得那冰冷的觸感和余夏當時推她時的急切,都透著一股刻意的試探。
但,沒有證據(jù)。
哎......
灰心和轉(zhuǎn)機,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
隔天,余夏破天荒地給她發(fā)來一段視頻。畫面里,那條叫思思的玉米蛇正在吞下一只乳鼠。
“呵呵,思思吃飯了。”江靜知回復,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幾個字:“真是很神奇。蛇可以吞下比它大的食物。”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江靜知臉上。
也許,那座冰山,厚厚的外殼裂開了一道細縫,讓光可以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