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足有四萬戰兵,數萬輔兵,在寬敞的大道上行軍,隊伍綿延數十里,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盡頭。
往往前軍出發了一日,到達下一個地點扎營休整,還有一批軍隊仍在前一日駐扎地沒出發。
身處如此威勢浩蕩的軍伍中,每個人心中都有種強烈的安全感。
唯獨盧植、宗員等敗將心里不踏實,以及護軍司馬傅燮憂心忡忡。
傅燮出身北地傅氏,身長八尺,面有威容,師從太尉劉寬,舉孝廉出身。
黃巾起義時,他剛好在雒陽為官,便被任命為護軍司馬,與左中郎將皇甫嵩一起征討黃巾軍,出征前,傅燮上疏皇帝劉宏勸其遠離奸佞,因此被中常侍趙忠嫉恨。
出征后,傅燮屢立戰功,特別是在兗州東郡倉亭之戰中,傅燮所部斬黃巾軍渠帥卜巳、張伯、梁仲寧三人,位居首功。
立下如此大功,傅燮理應封侯,至少也要升官,但趙忠從中作梗,誣陷傅燮,劉宏“猶識燮言”,于是不加問罪,但也不封賞,讓他跟著皇甫嵩繼續征討冀州黃巾。
傅燮對高官厚祿不渴求,所以也沒什么不滿心理,只是來了冀州后,他內心非常不安。
因為“中黃太一降世”的傳說在冀州傳得沸沸揚揚,上至各地郡守、世家族長,下至尋常大頭兵,都聽說了黃巾軍有仙神庇護的傳言。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傅燮擔憂,世上妄稱仙神的賊子多了,最后不都證明是假的嗎?
關鍵是廣宗黃巾軍的行為非常反常。
他們明明有五萬多精銳,加上下曲陽張寶部共有十萬人馬,卻只出兵拿下巨鹿郡,對地盤不渴望,不慌不忙,好整以暇。
就好像是他們專門在等漢軍去廣宗與他們陣戰,硬碰硬。
這次行軍更加堅定了傅燮的判斷:數萬漢軍從列人出發征討廣宗,動靜極大,可一路行來只見到零星的黃巾游騎,游騎遠遠地跟著他們,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舉動,眼神中滿是不屑。
傅燮抑制住不安情緒,騎馬來到盧植和宗員身邊。
“盧公,宗將軍。”傅燮拱手一禮。
二人回禮,盧植看他面有愁容,問道:“南容可是在憂慮接下來的一戰?”
傅燮點頭,“能否請盧公和宗將軍再為我細細講述那日黃天神降世的場景。”
宗員出聲道:“我來說吧……”
他將上一次廣宗之戰的全部過程詳細說明白,嘆息:“不瞞南容,我與盧公很不看好這一戰,凡是作戰,須知己知彼,我軍對黃天神一無所知,連應對方法都沒有……”
傅燮緊緊皺眉,“宗將軍確信自己看到的是神而不是障眼法嗎?”
宗員忍不住笑出聲:“若有一障眼法可以騙過戰場上數萬人,那它就是真正的仙法,而且我雖老朽,卻不目盲,如何能看錯?”
傅燮緊接著問出了他最疑惑的一點:“既然您覺得那是仙神,還是與黃巾軍親近的神,為何您和盧公能安然逃脫呢?”
盧植和宗員是當時漢庭在冀州地位最高的領軍將帥,一旦他們被抓被殺,天下立時震動,漢庭威嚴搖搖欲墜,野心家并起,更有利于黃巾軍趁亂站穩腳跟。
可是那尊“神”,偏偏就眼睜睜看著盧植等人逃離。
難道是力有不逮嗎?
再結合盧植、宗員等人的訴說,他們都沒親眼看到神靈出手,所以皇甫嵩、傅燮、董卓、曹操等人順理成章地推斷“黃天神”根本沒有神的偉力!
宗員啞然。
這也是他和盧植分外疑惑的一點。
神,為何要放走他們?
是沒有能力抓住、誅殺他們嗎?
盧植咳嗽一聲:“如果不是想不明白這一點,我哪怕拼死也會阻止皇甫公出兵。”
‘果然,盧公也心有懷疑!’
傅燮稍微踏實了點,“希望神靈只是障眼法。”
盧植幽幽道:“希望如此吧……”
數日后。
四萬漢軍齊聚廣宗城外,扎營立寨,設下拒馬,喧嘩聲震天。
而此時的廣宗城內,氣氛卻不緊張,黃巾士卒們照常練習軍陣、巡守城池,文吏們不慌不忙地處理政務及后勤。
唯獨田豐主動找到張角獻策:“大賢良師,敵軍遠來疲敝,營壘未固,軍心未穩,可使一軍出城邀戰,敵軍若應,我軍以逸待勞,易勝,敵軍若不應,則士氣受挫。”
張角贊許道:“元皓的確通軍略,不過倒是不必派兵叫陣。”
“為何?”田豐一愣。
“因為明日大軍齊出,與漢軍決戰。”
田豐覺得腦袋有點懵。
兩軍交戰,連試探都不試探,直接決戰?
世上哪有這樣打仗的,歷來攻城守城,哪次不是遷延半月一月甚至一年半載的。
“這是圣尊的意思。”張角解釋了一句。
田豐頓時恍然,“豐明白了。”
在廣宗待了這么些天,他雖然沒有看到黃天圣尊,但見過“神跡”,知曉神的力量到底多么強大,自然不會懷疑圣尊的安排。
翌日,巳時。
天空湛藍,幾縷流云隨風飄散。
咚咚咚——
廣宗城內傳來沉悶有力的鼓聲,緊接著是盔甲兵器的摩擦聲和密集的腳步聲。
漢軍營寨,皇甫嵩身穿玄甲,披一件赤色大氅,在一眾將領文士的陪同下遠遠觀察著廣宗城的動靜。
“蛾賊這是要出城和我們陣戰?”董卓見城頭上人頭攢動,鼓聲隆隆,猜測道。
曹操興奮道:“正愁廣宗城墻高,難以攻下,蛾賊膽敢出城作戰,正合我等心意。”
他扭頭看向皇甫嵩,“操愿領兵出戰,挫挫蛾賊的銳氣!”
皇甫嵩抬手制止,“莫急,再看看。”
傅燮提醒曹操:“敵軍主動出擊,或有圖謀,小心中計。”
曹操暗道:’世上哪有許多計策,兵強勢大,自然所向披靡。’
但他此時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按耐住上戰場爭雄的沖動。
幾人說話間,沉重的廣宗城門被緩緩推開,數不盡的黃巾士卒如潮水般從城內涌出,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穿單衣,手持農具草叉,而是人手一桿長矛,一些士卒還披著皮甲,手握刀盾。
一浪接著一浪,黃巾士卒源源不盡,步卒踩著整齊的步伐在軍將的指揮下于城外分列數陣,數千騎兵呼嘯而出,帶起一陣狂風,踐踏起大片的塵土。
緊接著,一面寫著“大賢良師”的杏黃色大纛跟隨著張角的車架駛出,軍陣中傳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黃巾軍,全軍出動了。
首戰,就是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