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東西六里,南北九里,高有數丈,巍峨聳立,給守城士卒極強的安全感。
可以說,如果守城方不缺士氣和糧食,那么完全可以守到敵人絕望。
然而,自古以來,包括后世,凡是帝京被圍,守城方都士氣極低。
這很好理解,帝京雖然造的堅固高大,但從來都不是為了守城而建成這樣的,真到了守帝京的時候,那么就說明這個王朝走到了即將覆滅的地步。
如今的雒陽同樣如此。
守城的漢軍明明在兵力上是優勢方,還有巨城作為倚靠,城中糧食兵甲不缺,偏偏士氣低落,視城外黃巾軍如猛虎,戰戰兢兢。
“都振奮些精神!”
大夏門,孫堅正奉命巡守城樓,見許多士卒無精打采地低垂著腦袋發呆,忍不住訓斥了一聲。
士卒們被他一呵斥,打了個激靈,心中暗罵:‘守城吹冷風的是老子,你們這些軍將不過走個過場,還有臉訓斥俺?!真該讓蛾賊攻進城把你們一身皮給扒了!’
一名屯長出聲抱怨道:“孫司馬,蛾賊幾天都不攻城,連攻城的器械都不造,一心挖土,哪里需要我們小心,他們總不能飛上城頭吧,要我說,還是須小心城門被人偷偷打開,引蛾賊入城。”
不蟻附攻城,就只能是里應外合了。
孫堅知曉屯長說的有道理,仍板著臉,“城門的事你們無須管,好好守住城頭,看住敵營動向。”
屯長無奈點頭,忽然,一陣巨大激烈的鼓聲從遠處傳來。
“那個方向……是蛾賊大營!”
眾人神色大變,孫堅快步扒在墻沿,向黃巾軍營地看去,卻見土黃色的人潮極其有序地從敞開的營寨中涌出,他們或手持長矛、環首刀,或披著皮甲、手握刀盾,一隊隊、一列列,光是出營列陣就得花不少時間。
“蛾賊這是要大舉攻城了嗎?”
孫堅心中疑惑,沒有攻城器械如何攻城,難不成真的飛上城樓?
他揮了揮手,果斷道:“擊鼓吹號傳訊!警示城中各軍,蛾賊要攻城了!”
雖然弄不明白黃巾軍想要做什么,但孫堅還是立刻發出警訊。
聽到城外和城頭上傳來的震天鼓聲,城中立刻沸騰起來。
蛾賊終于要攻城了!
擔憂了數天的大石頭要落地了!
若是守軍擋住第一波進攻,那么雒陽城軍心民心就能逐漸安定,若是第一波就垮了,那說什么都沒意義。
大將軍何進、太尉鄧盛帶著親兵迅速趕到大夏門城頭,孫堅拜下見禮,何進不做理會,徑直趴在女墻看向城外,只見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數萬黃巾軍肅然列陣,矛戟如林,軍旗飛舞,戰馬嘶鳴,一派肅殺景象。
鄧盛將孫堅扶起后,走到城頭邊觀望,望著軍陣齊整、甲胄齊全的黃巾軍,緊緊皺眉:“蛾賊果是成了氣候,雖比不上五校銳士,但也頗為精銳。”
何進對鄧盛不喜,但這會兒正是眾志成城守衛雒陽的時候,不好鬧別扭,接話道:“蛾賊連敗皇甫、盧二人,繳了數萬大軍的兵械,又在冀州大舉練兵,精銳不奇怪,如果他們舉著草叉鋤頭來攻城才是怪事。”
言語之中,不乏對皇甫嵩和盧植的不滿。
如果不是他們兩人接連戰敗,蛾賊的武器至于這么好嗎?
鄧盛卻頗為體諒皇甫嵩和盧植,沒有附和何進,而是疑惑道:“蛾賊光是列陣又有何用,攻城連個云梯、沖車都沒有。”
何進也奇怪,正要說些什么,這時身后傳來一陣喧鬧,他臉色瞬間冷下去,回頭想要斥罵,但見到那張熟悉的虛白的臉后卻嚇得身子一顫。
“陛、陛下,您怎么來了?”何進有些結巴道。
來人正是劉宏,他穿著一身玄黑色袍服,腰間墜玉,看起來頗有一股貴氣,他身后是一群寺宦,張讓、趙忠等中常侍皆在列,只是個個苦著臉,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
鄧盛亦是震驚,沒想到劉宏竟然會從皇宮走出來到城頭,連忙道:“陛下,蛾賊即將攻城,此地危險,還請陛下速速離去。”
劉宏搖頭道:“不急,待蛾賊開始發箭蟻附朕再下去。”
他之所以來城頭看一眼,主要是心里發慌沒底,在皇宮里待不住,再一個就是想親眼看看那一支把他和漢帝國逼到絕境的蛾賊到底是什么樣子。
“看起來也不過是尋常軍伍……”
他掃視城外列陣的黃巾軍,低聲給出了評價。
作為天下之主,劉宏的眼界還是很高的,盡管黃巾士卒比一般的郡國兵強得多,但在他心里也只能得個“尋常”的評價。
他正打量間,城樓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重臣和將帥,張溫、袁隗、劉焉、董卓、曹操、公孫瓚、劉備、袁紹……
他們中的一些人其實不太想上來,比如說袁紹正給自己安排奔走東陽門的退路呢,但是皇帝親自登城樓“鼓舞士氣”,他們不得不跟過來,以示忠誠和沒有異心。
畢竟誰也不知道雒陽能不能守住,萬一守住了,現在臨陣脫逃以后肯定會被劉宏拉清單……
被群臣簇擁著,劉宏驀地生出一股踏實感,他心中一動,故作不屑,指著城下道:“蛾賊連云梯、鉤援都不造,還妄想拔城,實在可笑至極!”
群臣附和大笑,周圍守城的士卒們見這些大人物肆意歡笑,心中的焦慮緩和許多,士氣有所恢復。
劉宏見自己的舉動有效,趁熱打鐵道:“吩咐下去,今日守城者人賞千錢、布二匹!”
命令傳下,城頭響起陣陣歡呼聲,士氣大振,劉宏心頭得意,‘朕果然天賦異稟,未從軍便知治軍、使軍!’
然而還沒得意多久,驚懼聲接連響起,劉宏暗自不悅,正要看看是什么讓士卒們如此驚慌,湊到女墻,卻看到令他心神一震的景象。
只見城下原野,數萬黃巾軍齊齊跪伏在地,狂熱地呼喊著“黃天圣尊”,與此同時,一名身著云紋道袍的青年從萬軍之中緩緩走出,行至土臺前,輕輕一揮袖,幾縷淡淡的云氣便托著他徐徐飄上三丈多高的土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