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凜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火蹭一下竄到頭頂。
不是,阿福這小子是被驢蹄子砸了腦袋是吧?
他好不容易等到云綺派丫鬟來找他,他竟然把人給趕走了?
謝凜羽氣急敗壞地一拍桌子,震得硯臺里的墨汁濺出星點:“誰讓你把人趕走的?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阿福一臉委屈,嘴唇囁嚅著辯解:“不是世子您自己說的嗎,說以后與云大小姐不共戴天,便是她哭天喊地求著見您,您也絕不搭理……”
“我……”謝凜羽猛地深吸口氣,拳頭都要捏碎了,硬生生將后半句罵人的話咽回去。
“你還在這傻站著干嘛?那丫鬟應該還沒走遠,你趕緊——”
話音未落,他已猛地起身,衣擺因動作過大都跟著掀起:“算了,我自己去追!”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房門撞在門框上發出清響。
阿福目瞪口呆地望著空蕩蕩的門檻。
這大晚上的,他們世子竟然親自出門去追個丫鬟?這要是傳出去,怕也是要成為京城的奇聞了。
*
藏書閣。
云綺坐在桌旁,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眉梢微挑。
眼底漫上幾分不耐。
速度怎么這么慢。
要見她,不應該跑著來嗎。
月光灑落,窗外忽然傳來簌簌響動,像是有人扒住了窗沿。
云綺聽到動靜,唇角幾不可察地,忽地微微勾起。
她轉過眼,腕間銀鐲在月色下流轉光澤,襯得那雙骨節纖細的手愈發瑩白如玉。
抬眸望去,燭火將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暖光,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細碎陰影。整個人浸在光暈里,透著股慵懶又矜貴的韻味。
下一秒,謝凜羽便扒著窗沿冒出頭來。
他單膝抵住墻沿借力,另一只手抓著窗框往上撐,撐著窗臺的指節泛白,繼而抬起一只手敲了敲窗戶。
少年勁瘦的腰肢因用力繃得筆直,急促的喘息混著夜風漏進窗縫,衣袍上沾著墻上蹭的灰,發間還沾著半片草葉。
月光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流淌,將高挺的鼻梁切出利落的光影。
只見他發冠有些歪垮,烏發如墨潑灑,幾縷汗濕的碎發黏在鬢角,反而為那張冷白的臉添了幾分少年意氣。
明明看上去很是狼狽,當他抬眼時,琥珀色瞳孔里映著窗內少女的身影,睫毛卻驀然顫動。
眼底似燃著把少年人獨有的野火,透著某種不管不顧的莽撞與心動,燒得人心里發燙。
云綺起身,伸手將窗戶從里面輕輕拉開。
謝凜羽撐著窗臺的手指驟然收緊,借著她開窗的力道猛地翻身躍進,靴底踏在地上發出悶響,帶起的風卷得桌上紙頁嘩嘩作響。
“你……”
“你……”
待謝凜羽站定,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在夜風里噤了聲。
月光淌過藏書閣的舊書架,在他們中間織出一道凝霜似的銀線。
像是有什么流淌在兩人之間。
云綺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看他發間草葉隨著喘息輕顫,看他琥珀色瞳孔里倒映著自己的眉眼。
謝凜羽只覺喉間發緊,胸腔里的心跳聲越發清晰,耳垂也跟著燥熱。
心跳得太快,不知是因剛才翻窗時的急促,還是因眼前人的緣故。
他原以為自己記仇她那日偏頭喚裴羨的事,原以為自己氣得要死。
可此刻站到她面前,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的香氣,近到能看見她臉上吹彈可破的細膩肌膚,那些咬牙切齒的怨懟憤恨在頃刻間全忘了。
滿腦子都是,他要怎么解釋自己為何一聽她傳的話就火急火燎趕來,甚至連爬窗時撞得膝蓋生疼都顧不上——
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么沒面子?
云綺從上往下打量他,難得好心情地夸贊起來:“你這爬窗的架勢倒挺熟練,不愧是小時候爬樹多了練出來的?!?/p>
謝凜羽臉色一惱,耳尖瞬間發紅。
她怎么還在提他當年時爬樹劃破衣服,光著身子出現在她面前的糗事?
他咬住下唇,冷著臉拽了拽歪斜的衣袖:“……你讓你的丫鬟去給我傳話,說你被關了禁閉,是為什么?”
她既然特意傳信,顯然是想讓他來。
所以他才會不管不顧,大晚上跟個傻子似的出府去追她的丫鬟。又做賊一樣跟著她的丫鬟,從侯府角門偷偷摸摸鉆進來。
甚至,他堂堂鎮國公府嫡子,竟然還大半夜爬墻翻窗,搞得灰頭土臉。
云綺笑得眉眼彎彎,語調坦然:“還能為何,自然是想見你啊?!?/p>
謝凜羽喉結猛地滾動。
她說,她想見他。
可這壞女人向來謊話連篇,騙人的話比蜜糖還甜,他才不會再輕易就上當。
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的!
他都吃了好幾塹了,絕對不可能再被她騙!
他猛地別過臉去,耳尖卻泛著可疑的紅,冷聲道:“你別以為我來是擔心你,我不過是來瞧瞧你被關禁閉的笑話?!?/p>
“話說,侯府為何要關你禁閉,還讓你待在這種地方?”
他皺著眉掃過積灰的破書架,又盯著斑駁掉漆的燭臺,滿臉不加掩飾的嫌棄。
云綺歪歪頭:“因為我把我那位妹妹推進湖里了,當著全府上下所有人的面。”
謝凜羽一聽,眉峰皺得能夾死蚊子,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就這?”
謝凜羽根本沒問云綺為什么要推人下水。
誰會無緣無故推人下水,肯定是那個云汐玥惹了她,干了活該被推下水的事,不然她動手都懶得。
再說,哪怕就是無緣無故又怎么了,看人不爽,想推就推,管他那么多!
讓謝凜羽皺眉的,是沒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人發起脾氣來有多跋扈。
從前她便是將整個侯府鬧個天翻地覆,也是被捧著哄著的。
如今不過是推個人下水,多大點事,就被關在這潮濕陰冷的藏書閣?
她身嬌體弱又畏寒,這種破地方她怎么待得下去?侯府都沒人管的嗎?
她果然在侯府受了虐待。
就知道那對母女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謝凜羽鼻腔里冷哼一聲。
在這侯府當什么破養女,她還不如跟著他去鎮國公府待著。她就是把房頂掀了,有他在也沒人敢置喙半句。她哪怕把房頂全掀完了,他也能再找人全蓋上,隨她掀著玩。
至于以什么身份待在鎮國公府……謝凜羽臉上不自覺紅了紅。
正在心里這般胡思亂想著,云綺卻忽然踮腳撫上他發頂。
“謝凜羽,你頭發上沾了草。”
她指尖輕抬,趁他怔愣間,纖細指腹已拈下他發間那片草葉。
踮腳時發頂的步搖的流蘇掃過少年下頜,發間香氣混著夜露氣息撲面而來,如蝶翼輕顫般一掃而過。
謝凜羽胸腔猛地深深吸入一口氣,那陣香氣吸進鼻翼,心跳聲在耳膜下敲出雜亂鼓點。
面上卻仍嘴硬:“……你別以為,你這樣就能討好我?!?/p>
“那天你在攬月臺上怎么對我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忘,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是嗎?!?/p>
云綺忽而微挑眉梢。輕笑一聲,旋即不甚在意地轉身坐回圈椅。
她抬眼望他,眼尾弧度微揚似勾著春水,纖細食指輕輕勾了勾。
“謝凜羽,我數三個數,你現在過來,我就親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