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燼塵已經好幾日沒見過云綺了。
昨日那場瓢潑暴雨,他擔心她會在這樣濕寒的夜里冷得睡不著。尋到竹影軒時,卻被穗禾告知,云綺昨夜會宿在外面。
他還一并得知,前一日晚間,她給那位裴丞相寫了信,約了見面。
她為何會宿在外面?
是獨自歇下,還是……與人同處?
若是與人同處,會是誰?
是那位曾親自抱她回侯府的前夫?是那個深夜翻窗來找她的國公府世子?還是她兩年前便癡戀不忘的裴丞相?
云燼塵不知道。
昨晚他只一個人躺在寒蕪院的床榻上,聽著窗外的雨聲,一夜幾乎未曾合眼。
到了今日,直至傍晚,她依舊沒回侯府。
他不知道她是與誰相伴,才會這般樂不思蜀。
此前十數年形單影只,貧瘠的內心早已是寸草不生的荒蕪。不知從何時起,思緒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眼里心里,便只容得下她一個人的身影了。
或許是那夜他燒得昏沉,她俯身用唇渡水入他口中時,那一點微涼的柔軟帶著救命的暖意,燙進了骨血里。
又或許是那晚他掌心用力箍著她的腰,她卻牽著纏在他頸間的鎖鏈,兩人以近乎窒息的姿態相擁時。
那一刻,他便知,自己已經將身心全然獻祭,沒有退路了。
想念她的吻,也想念她的巴掌。想念將她攏入懷中時,那能熨帖骨髓的溫度。想念她身上溫軟又惑人的氣息。想念她的一切,好的,壞的,都成了刻在骨頭上的癮。
迫切地想見她。
所以他才趁著夜色,又一次尋了來。
哪怕,只是遠遠看她一眼,也好。
可穗禾聽到他的問話,卻這般回:“三少爺,小姐回來了,只是大少爺正在房里陪著小姐呢。”
大少爺在房里陪著她。
云燼塵的眸光有一瞬的凝滯。
他早就知道的,她身邊從來都不缺人陪伴。
霍驍是赫赫有名的定遠大將軍,裴羨是深受圣眷位高權重的丞相,謝凜羽是鎮國公府的唯一繼承人。便是在這侯府里,他這位嫡出的大哥,對她也是包容縱容。
比起他們,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低賤到塵埃里都不值一提的庶子。
他什么都沒有,什么都給不了她,更沒有與其他人一爭長短的資本。
所以,他只能這樣獨自等待著,等待她偶爾的垂憐。
云燼塵垂著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緒。
他膚色本就偏白,此刻在檐下昏燈映照下更顯得幾分近乎透明的脆弱,精致的眉眼間攏著層化不開的落寞,像被雨打濕、斂了翅的蝶。
他沒看穗禾,只望著自己身前那一小塊地面,聲音輕得像風拂過水面,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啞:“姐姐平安歸來就好。”
尾音幾乎要融進夜里,聽不出半分異樣。
待穗禾說要晚些告知小姐他來過,他才睫毛微微顫動,依舊垂著眼,語氣淡得像水:“不必了。”
在袖中悄悄蜷起手,指甲掐進掌心,用這點微痛提醒自己該轉身了。
再站下去,那些藏不住的情緒怕是要從眼底漫出來了。
*
屋內。
燭火溫軟,將一切都浸在朦朧的暖光里。
云硯洲的手仍在云綺小腿上按著,力道沉穩得恰到好處,帶著能消解酸脹的力道,催得人眼皮愈發沉重。
膝頭的少女不知何時已歪了頭,鬢邊碎發蹭過他頸側,呼吸漸長,帶著初入夢鄉的微醺鼻音。
眼睫垂著,像倦蝶停駐眼瞼,偶爾輕顫,復又沉沉闔住,嘴角無意識抿出淺弧,乖得讓人心軟。
他垂眸看著,眼底沉靜如深潭,只在極細微處,有極淡的波瀾一閃而過。手上的動作未停,只是幅度更輕,似怕驚了這份安寧。
直到她身子要徹底滑下去,云硯洲才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慣有的平和:“睡著了?”
“唔,好累……”懷里的人沒睜眼,只含糊哼唧一聲,像沒睡醒的小貓往他懷里蹭了蹭,尋了個更穩的姿勢。
逛了一整日廟會,還親手埋頭做了半個時辰的木雕,她是真累了。
一動都不想動。
云硯洲喉間沒什么聲息,只下頜線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像是無奈,又像是默認了這份依賴。
抬手,修長如玉的手輕柔地理了理她額前亂發,動作卻帶著分寸,語氣淡淡地提醒:“還沒洗漱。”
“可我腿疼……”她終于掀開點眼縫,聲音黏糊糊裹著濃重鼻音,雙臂一伸纏上他脖子,臉頰在頸窩蹭來蹭去地耍賴,“大哥抱我去。”
云硯洲任她掛著,身形依舊挺直,只垂眸時目光在她發頂落了一瞬,掌心在她腰側虛虛攏了下,沒真碰到,聲音聽不出情緒:“抱著如何洗漱?”
“那……大哥讓穗禾把東西拿過來嘛,”她耍賴的力道更重,額頭抵著他胸膛,聲音悶悶的,帶著理所當然的嬌縱,“反正我不想動。”
云硯洲看著妹妹賴在自己懷里、全然依賴的模樣,心底那片深沉的湖面上,漾開一絲波蕩的漣漪,快得讓人無從捕捉。
他喜歡這種被她依賴、被她需要的感覺。
她表現得越是這般理所當然,他反而越覺得這份全然交付的依賴與需要,像冬雪落進松間,無聲覆蓋了他胸腔的所有縫隙。
于是他沒有動,也未動聲色,只對外揚聲喚道:“穗禾。”
門很快推開,穗禾剛邁進腳,見自家小姐懶懶坐在大少爺腿上,整個人窩在他懷里,雙臂纏得緊實。
她頓時腳步一頓,震驚不已。但一想到這是小姐,小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立馬又朝著云硯洲看去:“大少爺有什么吩咐?”
云硯洲的神色根本沒有絲毫變化,仿佛眼前景象再尋常不過,甚至抱著妹妹的手都未松開半分。
對穗禾那一閃而過的驚訝視若無睹,也并不擔心穗禾會將她看到的說出去,只淡淡道:“去給小姐取洗漱之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