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避開侯府的家丁,楚翊的手下按云綺的吩咐,將肩上那抹瘦弱的身影扛進竹影軒,先放在了地上。
沒辦法,誰叫這人身上的外衣滿是臟兮兮的塵土,還沾著些枯黃的雜草,云綺半分也忍不了將他往別處放。
反正人還沒醒,隨她怎么處置。
屋內,穗禾一臉擔憂,有些不理解:“小姐,您為什么要把這個人帶回咱們侯府,還帶到咱們竹影軒啊?”
“這人不知是什么來路,還是個男子。若是被侯府的人看見您私帶外男回來,老爺和夫人知道了,恐怕又要大發雷霆了。”
云綺卻神色淡然,只輕飄飄拋出一句:“她不是男子,是女扮男裝。”
“啊?”穗禾震驚地睜大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盯著地上躺著的人的喉結和胡子左看右看,這怎么都是個男子吧?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看出來的。
但小姐說這是女子,她肯定就是女子。
小姐就算哪天帶回來個人,說是王八變的,她也絕對不懷疑!
云綺卻已蹲下身,伸手去解地上人的外衣系帶,吩咐道:“過來搭把手,先把她這臟衣服扒了。”
顏夕要真是個男子,她直接把人帶回侯府,可能還多少有些麻煩。但她是女子,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要把人留在身邊。
她不知道顏夕什么時候會醒。是今晚,還是要過個一兩日。
她必須盯著,確保這人睜開眼時,看見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今日她本是去清寧寺見楚虞,可云汐玥竟比她先一步出府,也往清寧寺去,還恰巧搶在她前頭出現在楚虞面前。
若不是她早與楚虞有過初見,今日便是云汐玥占了先機。
云綺不覺得這是單純的巧合,倒更像,云汐玥也得了某種隱秘指引。
這世界本是話本幻化而來,自有其運行規律,而這規律的核心,便是原本的劇情軌跡。
可自她魂穿過來,這具本該下場凄慘的身體不僅活了下來,還將原女主云汐玥壓得節節敗退,劇情已經偏離了正軌。
那么會不會是冥冥中有一種力量,也在給云汐玥一些指引,試圖把劇情往原本的軌道拽?
她今日能遇上顏夕,全靠楚翊身上的光環,可不是她自己有這種狗屎運。
若是她把顏夕安置在客棧,自己總要回侯府,誰能保證云汐玥不會像今日這般,又受指引趕在顏夕醒來前找到那里?
屆時再上演話本里的爛俗戲碼——顏夕睜眼先看見云汐玥,錯認她是救命恩人,從此對她死心塌地。
云綺最煩的就是這種狗血橋段。
更何況,要論冒領恩情,也只能是她冒領別人的恩情。
別人想搶她的機緣?門都沒有。
云綺指尖剛觸到顏夕外衣的系帶,便覺布料粗硬硌手。這個顏夕倒是很能吃苦,也不在衣物上講究。
穗禾也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托著顏夕的胳膊,配合小姐脫衣服的動作。
兩人一左一右,將顏夕身上滿是塵土的外衣褪下來,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這中衣自然是干凈的,只是緊貼著身子,將身形勾勒得愈發單薄,穗禾眼睛忍不住偷偷往下瞅。
掃到顏夕胸口時不由愣了愣,湊到云綺耳邊壓低聲音:“小姐,她、她這胸口也太平了吧?若不是您說,真瞧不出是女子……”
云綺也瞥了一眼,確實是一馬平川。也不知對方是用什么手法束的胸,連布料的褶皺都瞧不出異樣。
她沒多議論,只抬手托住顏夕的肩:“別看了,搭把手把她扶到軟榻上去。”
顏夕看著瘦弱,真扶起來卻也有些分量,云綺托著上半身,穗禾蹲下身架住她的腿。
待把人安置好,云綺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吩咐道:“你去院里打盆溫水,再拿條干凈的手巾來。”
穗禾連忙點頭,看了軟榻上的人一眼,才轉身輕手輕腳出了院子,把門順手關得嚴嚴實實。
屋內靜得只剩軟榻上昏迷之人輕淺的呼吸。
看來這個顏夕果然是中了毒,這頭發和嘴唇發紫應該是中毒的癥狀。
因為過了這么久,她的頭發已經逐漸變黑,嘴唇也恢復了正常顏色,想來是毒性已經消散了許多。
云綺正抬手想拂去顏夕頰邊沾著的草屑,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著穗禾略顯慌亂的驚呼,將這份安靜驟然打破。
“云綺呢?她在屋里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云綺動作一頓。
是云肆野。
眉頭一蹙。好端端的,他來做什么。
緊接著便聽見穗禾磕磕巴巴的回應,語氣里滿是心虛:“二、二少爺?您怎么突然過來了……”
院子里,穗禾手上還端著銅盆,猛地撞上二少爺,她肩膀都嚇僵了,眼神躲閃著不敢看面前的云肆野。
云肆野目光掃過穗禾慌亂的神情,又落在不遠處緊閉的屋門上,不由得皺起眉來。
他上次來竹影軒,還是在屋里找出了巴豆霜,知道了是云綺給云汐玥下藥,導致云汐玥腹瀉一晚上。
他今日過來,是聽說大哥今日讓周管家帶云汐玥去祠堂罰跪,云汐玥跪了一個時辰便暈倒的事。
倒不是因為云汐玥暈倒,他來打抱不平。是他知道了,大哥讓那日云汐玥的丫鬟挨了板子,又懲罰云汐玥跪祠堂。
這分明是在昭示,那日云汐玥落水之事另有隱情。
若那日真是云汐玥自己落水,又故意指使丫鬟構陷,那云綺豈不是平白受了天大的委屈?
事后還要被大哥罰去藏書閣,孤零零在那又冷又潮的藏書閣閉門思過一整晚……
想到這兒,云肆野只覺心口發悶。
他越想越坐不住,終究按捺不住,繞路來了竹影軒,想過來親眼看看,這幾日她究竟過得好不好。
云肆野比府里任何人都清楚,云綺自小被捧著長大,心高氣傲,何時受過這般被人污蔑的氣?
所以她那日才又當眾將云汐玥推下水,也只是為了出氣。
云汐玥從前的境遇確實可憐,被以前的云綺欺負得那般慘,所以自打她恢復身份后,他一直對她多有維護。
云汐玥對云綺心存怨恨,他原本覺得合情合理,可他萬萬沒料到,云汐玥竟會做出這般陷害人的事來。
這讓他心里像扎了根刺,又像堵了塊疙瘩,一想起那日云汐玥慘白著臉、伏在母親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就覺得一陣說不出的別扭。
他不喜歡這種耍心機,演戲算計陷害別人的人。
如果要他選,他寧愿選云綺這種。
縱然她脾氣壞,也會做壞事,但她敢作敢當,干了壞事自己也會認。
云肆野剛踏進竹影軒的院門,目光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穗禾——她手里端著個銅盆,顯然是剛打了水回來。
這會子天還沒擦黑,就忙著打水洗漱?未免太早了些。
他心里剛泛起一絲疑惑,再看穗禾見了他的模樣,更是覺得不對勁。
穗禾見了他,手里的銅盆猛晃,水都濺出了幾滴,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他,連腳步都頓在原地,整個人透著股說不出的慌亂。
“你看見我慌什么?”云肆野皺緊眉,語氣里帶了幾分探究,“云綺在里面嗎?”
穗禾被他問得一哆嗦,心里直打鼓。
小姐只說過今日帶回來的人是女子,卻沒說能不能讓二少爺知道,這會子二少爺突然找來,她哪里敢亂說話,只能磕磕巴巴地應:“小、小姐她……”
話還沒說完,屋內忽然傳來云綺的聲音,透著幾分不耐:“我在里面,要進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