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賣會持續進行著。
侍從托著托盤朗聲道:“下一件競賣品——羊脂玉三絕如意一枚。”
話音未落,席間已有不少人好奇張望,待那玉如意映入眼簾時,席間倏地靜了一瞬。
只見這枚羊脂玉如意,玉質溫潤如冬雪初凝,通透處可見內部天然棉絮紋路,在日光下泛著暖潤的蜜光。
如意頭部正面為昂首麒麟,鱗片以細如發絲的陰線刻就,每片鱗甲邊緣皆打磨出圓弧狀,平滑如鏡。背面為銜芝靈鹿,鹿角分岔處竟雕出數十片薄如蟬翼的玉葉,葉片脈絡清晰可辨。
最絕的是如意中部透雕三枚交纏的古錢幣,錢幣的外圓內方刻得一絲不茍,錢幣之間以玉鏈相連,輕輕晃動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有識貨的人一眼認出:“這不是永安侯府的珍藏,江南第一玉匠神工陸的封山之作嗎?!”
聽聞前朝江南第一玉匠神工陸晚年患眼疾,卻以一手盲眼雕玉的絕技,耗時兩年完成一塊如意。
不僅單憑手感便將瑞獸毛發、錢幣紋路刻得纖毫畢現。更驚人的是,整支玉如意未用任何黏合劑,所有鏤空、鏈環均為一塊羊脂玉整料雕成,連接處細如蚊足卻堅韌異常,歷經百年竟無一處斷裂。
那麒麟的須髯、靈鹿的睫毛,皆以俏色巧雕之法,利用玉料天然的淺黃斑點琢成,遠觀如真獸生光,近看方知是鬼斧神工。
白玉本身并不珍貴,難得的是大師這精絕雕工,難得一見。雖然今日賓客們捐出的也都是好東西,可當看到這支羊脂玉如意時,眾人仍是忍不住發出驚嘆。
林晚音瞪大眼睛,看向身旁的云汐玥,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汐玥,這玉如意是你捐出的?這可是你們侯府的珍藏啊,你竟也舍得?”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如潮水般齊刷刷投向云汐玥。
席間泛起此起彼伏的私語,眼神里滿是震驚、贊嘆、羨慕與敬佩。
這正是云汐玥夢寐以求的效果。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胸口微微起伏,面上卻露出羞赧:“晚音姐姐怎么知道是我捐的?”
“不只是我,整個京城都知道啊,”林晚音立刻接話道,“當年你母親蕭夫人得了這玉如意后,特意在宴會上向賓客展示,還說要將它留作侯府傳家珍藏。你捐出這么難得的東西,可曾征得你母親同意?”
云汐玥輕輕點頭:“母親原本將這玉如意送給了我。但既然是捐物行善,我便想捐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我問過母親,她說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全憑我心意。”
話音剛落,席間便響起一片夸贊聲。
“汐玥小姐真是善良至極,這般心胸令人佩服。”
“換作是我,想來也舍不得捐出傳家寶,汐玥小姐真是大氣。”
“侯夫人也是深明大義,對親生女兒更是寵溺,難怪教出這么好的姑娘。”
“誰未來若能娶到汐玥小姐這樣的賢內助,當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云汐玥臉頰緋紅,輕聲道:“諸位謬贊了,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罷了。”
她越是低眉順目、舉止溫婉,便越對比映襯出云綺的不堪。
不知是誰將目光投向角落里的云綺,忽而譏笑出聲。
“同樣是來自侯府,汐玥小姐捐了三絕如意這樣的珍品,云大小姐又捐了什么?莫不是就帶了個空荷包來行善吧?”
不少人也跟著掩面嘲笑起來。
云汐玥見狀,連忙替云綺解圍道:“姐姐許是捐了什么實用物件吧。”
暗地里卻覺得揚眉吐氣。
她終于在眾人面前徹底壓過了云綺一頭。
云汐玥捐出的那支玉如意,無疑成了整場拍賣會的焦點。競拍聲此起彼伏,象牙牌舉起又落下,價格一路飆升。
最終,吏部侍郎之子周明允遙遙舉起號牌,叫出了今日所有競品的最高價拍下,高聲道:“多謝云姑娘割愛,這如意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眼看著拍賣會已近尾聲,卻始終不見云綺捐出任何物件。
盡管她依舊端坐在角落,神態自若地品著茶,一旁有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云小姐……您今日不會真的沒帶捐贈之物吧?若不嫌棄,我這有只玉鐲,您可以以自己的名義捐出去。”
云綺循聲轉頭,只見一個身著淺粉襦裙的少女,說話時臉色微微泛紅。
少女生得眉目清秀,一雙杏眼清澈,鬢邊斜插著一支素銀步搖,整個人透著股溫婉可人、小家碧玉的氣質。
“你是?”云綺記憶中并不認得這人。
少女自我介紹道:“我叫柳若芙,家父是太醫院院判柳明遠。我自幼在郊外莊子上長大,所以之前并未見過云小姐。”
她猶豫了一下,“我見云小姐被人議論,有些不忍。這玉鐲雖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但云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先拿去應急。”
說著,便將一只白玉鐲遞了過來。
云綺對柳若芙這個名字沒印象,卻對柳明遠這個名字有印象。
當今楚宣帝的后宮中,就屬蕭蘭淑的親胞妹,榮貴妃蕭蘭芷寵冠六宮。
她因第二次有孕更得圣心,每日華服耀目,所經之處宮人皆屏息避讓,便是皇后見了她的儀仗也要駐足稍候。榮貴妃也性格強勢,稍不順心便摔杯砸盞。
再過五日便是榮貴妃生日,皇帝特意為她舉辦隆重壽宴。然而在這場壽宴上,榮貴妃卻受驚失足摔倒,造成小產。
當時太醫院全體醫官至昭和殿會診,終究沒能保住腹中龍脈。榮貴妃悲怒至極,下令將當日當值的太醫院院判當場拖至午門杖責三十,生生打成了廢人。
而那倒霉的院判,正是柳若芙的父親柳明遠。
也正是這天,云汐玥跟著母親蕭蘭淑進宮參加姨母的壽宴時,遇到了蕭蘭芷所出的四皇子楚翊。
楚翊在宴會上對云汐玥這個表妹一見傾心。后來太子被廢,楚翊成了新任儲君,云汐玥順理成章成了太子妃,再后來便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世人讀話本,只會瞧主角逆襲登階、平步青云的熱鬧。卻鮮少有人細想,書中大人物隨便一句話,也能徹底改變小人物的命運。
好好一個太醫院院判,只因沒能護住龍胎,便被當眾杖責成廢人。往后既無法再執醫案,闔家老小也因這無妄之災驟墜深淵。
于他而言,是大夫生涯的戛然崩塌和下半輩子身體上的痛苦。于他的家人而言,更是白日里突遭雷劫,日后再難見半點天光。
柳若芙見云綺走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云小姐?”
云綺的目光重新落回少女的面容:“多謝柳小姐美意,心意我領了。不過我今日來,是捐了東西的。”
柳若芙聞言,似也為她松了口氣:“原來如此,這樣便好。”
她福了福身正要轉身,腕間卻突然被云綺扣住。
“柳小姐,” 云綺的聲音輕若羽毛,“九月初五那天,讓令尊稱病告假,不要去太醫院當值。”
柳若芙愣住,杏眼不禁睜大:“云小姐說什么?……為什么?”
云綺看她一眼:“雖然我也不確定,但你信我的話,或許能幫到你。”
競拍已至倒數第二件。
侍從拿著一卷畫軸上來,揚起聲線:“本場競賣會倒數第二件拍品——畫作一幅,名曰《瑞鳳銜珠圖》。”
《瑞鳳銜珠圖》?
滿座賓客交頭接耳。
這名字聽著很有幾分氣勢,勾起了不少人的興趣。
柳若芙見云綺抬眼看過去,輕聲問道:“這幅畫可是云小姐所捐?”
云綺輕輕頷首。
少女一臉恍然:“我說云小姐這般篤定,能取這般瀟灑霸氣之名,想必這畫作一定——”
柳若芙夸贊的話還沒說完,侍從已經將畫軸唰一下展開。
眾人目光齊齊聚向畫卷,卻見宣紙上赫然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雞,正撅著屁股,在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