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肆野先前就一直看不慣云綺。
別人的妹妹皆是執卷吟詩的大家閨秀。如丞相府千金能背《女戒》通篇,御史家小姐善畫工筆花鳥,便是那武將之女也能讀得懂兵書戰策。
而他這個妹妹連“窈窕淑女”四字都能寫得歪七扭八。曾在詩會上把“雪似梅花”吟成“梅似雪餅”,鬧得哄堂大笑,讓他在旁人跟前抬不起頭。
今日他才知道,原來云綺根本就不是他的親妹妹。
當看見云汐玥手臂上那一道道疤痕——被香灰燙的圓點、被竹條抽的血痂,新舊傷痕重疊,他只覺胸腔里有團火在燒。
怎么會有人這么惡毒!
仗著權勢如此作威作福。
被休的女子哪有別的去處,更何況云綺現在身無分文,定然是只能回娘家來,但他才不會讓這種人回到侯府。
這種作惡多端的惡毒之人,就該被掃地出門。
他再也不想看見她。
偏偏他才話音剛落,就有下人慌慌張張跑來通報:“老爺,夫人,小……”
剛要說小姐,看見老爺夫人陰沉的臉色立馬噤聲,咽了咽口水,改口道:“那位被將軍府趕出來的,回來了。”
*
侯府大門外。
蘭香抱著臂倚在門外銅獅旁,早算準了云綺會像喪家犬般回來,因此特意帶著幾個粗使婆子候在門邊。
日頭毒辣,她往掌心撲了撲香粉,聽見遠處馬車轱轆聲,立刻直起身子。
當看見云綺的身影出現,蘭香抬起下巴高聲道:“喲,這不是咱們侯府‘金枝玉葉’的嫡女嗎?”
“某些人不會還以為自己是曾經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吧,竟還有臉回我們永安侯府來?”
她身后的婆子們掩嘴偷笑,有人故意提高嗓門:“蘭香姑娘您瞧,她臉上的粉都花了,莫不是在路上哭了一路?”
“也不奇怪,畢竟一下從千金大小姐變成野種,又大婚第二日就被休了,這可不得好好哭一哭!”
其實云綺臉上的妝根本沒花。
黛眉如初雪般工整,唇上的丹蔻也沒半分暈染。
從前原身總把這些下人當牛馬使喚,如今她一朝失勢,這些人自然要落井下石,把積年的怨氣都撒出來。
尤其是蘭香。
作為原身多年的貼身婢女,除去阿丑,便數她挨的責罵最多。從前每夜都要跪著給原身捶腿,稍重些便被簪子扎手心。
此刻身份逆轉,云綺這個不知來路的假千金,如今比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還不如。
蘭香自然要抓住機會踩在她頭上,好好吐一口惡氣。
穗禾站在云綺身后,想要勸大小姐別往心里去。
云綺臉上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緩步走過去。
一抬手,就狠狠給了蘭香一巴掌。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蘭香被打得踉蹌著退了半步。
她捂著火辣辣腫起的臉頰,難以置信地望著云綺:“你、你竟然敢打我?”
“我為何不敢?”
云綺睨她一眼,“我的名字還在永安侯府的族譜上,而你不過是簽了賣身契的賤婢,也敢在主子面前擺臉色?”
蘭香眼眶通紅,卻仍梗著脖子不肯服軟:“你以為自己還是大小姐?你不過——”
云綺揚手又是一記耳光,這次打得蘭香直接跌坐在地。
“我不過什么?”
她俯身盯著蘭香驚恐的眼,忽然從袖中抽出絹帕。
慢悠悠擦著指尖,“只要族譜還未將我除名,你就得跪著叫我一聲大小姐,懂么?”
周圍的一眾婆子都嚇住了。
她們哪里能想到,假千金身份敗露,又被將軍府休了,這位大小姐竟還敢如此囂張。
那巴掌甩得比從前教訓她們時還要響亮。
云綺撥了撥鬢邊微亂的發絲,看向穗禾:“隨我進去。”
聲音平穩得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有人將門口發生的事情通報。
云正川聞言又是震怒:“真是反了她了!把她給我帶進來!”
話音剛落,云綺便邁著蓮步慢悠悠跨進門檻。
施施然行了個端正的萬福禮:“爹爹,娘親。”
聽到這稱呼,云正川和蕭蘭淑臉色像是吃了屎一般。
一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被一個假貨多年欺凌,從前他們有多疼愛云綺這個女兒,如今就有多厭恨。
云肆野蹭地起身:“你閉嘴!你根本不是我們侯府的血脈,也配叫爹爹和娘親?”
云綺抬眼望他,似是疑惑:“那我該叫什么?假爹,假娘?”
“你……”云肆野一張臉漲得通紅,被堵得說不出話。
“夠了!” 云正川重重拍在桌案上。
他瞪著云綺,胸口劇烈起伏,“枉我侯府多年將你當掌上明珠般養著,卻沒想到你本性如此惡毒卑劣!”
“現如今你的身世,你自己應該也知道了,侯府斷然不會再留你!咳……咳咳。” 說話都氣得咳嗽起來。
云汐玥連忙起身,素白衣袖掃過案幾,繡著蓮花的帕子拍著父親后背,眼眶通紅惹人憐:“爹爹,您沒事吧?”
云綺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云汐玥身上價值不菲的蜜合色云錦裙。
勾唇輕笑:“原來阿丑長得也不丑,穿上和我一樣的衣服還挺好看的。”
云汐玥渾身猛地僵住,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這個惡毒的女人,怎么還敢叫她阿丑?
她現在明明已經是侯府最尊貴的嫡女了。
她再也不想聽見阿丑這個名字!
云綺收回目光,忽然從袖中抽出一張紙。
“爹爹和娘親要趕我出侯府,不妨先看看這個。”
云正川不知道云綺要搞什么花樣。
待紙張呈上來,云正川和蕭蘭淑看清紙上歪七扭八的字寫了什么,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