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燼塵陡然定在原地。
他下意識望向床榻上的云綺,喉結在夜色里滾動出緊繃的弧度。
他當然知道,這個時間自己不該出現在這里。而此時此刻,云肆野就隔著一道房門,站在門外。
如果被他發現他的存在……
云綺陡然睜開眼,眸光卻冷靜得驚人,甚至在眉心洇開一抹不耐。
深更半夜,云肆野發什么瘋忽然找過來。
有病?
更何況,她現在整個人像浸在潮退般的倦怠里,渾身都泛著酥軟的乏力,根本就不想講話。
她遠遠隔著門開口,嗓音還帶著一絲未褪的啞,卻語調冰冷:“我已經睡了,這么晚你找我做什么,有事直接說。”
云肆野聽到她的語氣,頓時蹙起眉來。
她這是什么態度?
這是和哥哥說話的態度嗎。
云肆野深吸了口氣:“你以為我想過來找你嗎。我還不是要問清楚,你今日在宮宴上又對玥兒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又欺負她了?”
云綺聞言冷笑一聲:“你要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就去昭玥院騷擾她,跑來我這做什么,上趕著找罵?”
云綺此刻根本不想給云肆野一點好臉色。
好不容易舒服一會兒,又有人過來給她添堵。
這不是上趕著找罵是什么。
哦,不對。
云肆野壓根也看不見她的臉色。
因為她根本沒打算讓他進門。
“你……”
云肆野怎么也沒想到,她竟真的開口即罵,猛地攥起拳,硬生生壓下這口氣。
“……還有,我過來是想問你,你的腿到底傷成什么樣了。”
他立在門外,試圖將下頜繃得冷硬,胸腔里莫名泛起一陣緊張。
又像怕被屋內的人察覺什么,說出的話卻依舊帶著刺人的譏諷。
“不過是磕到臺階上,不至于連路都走不了吧?非要云燼塵抱著回來?”
“就算你如今和侯府沒了血緣,也是被侯府當嫡女金尊玉貴養大的,難不成你真要和那種奴婢生的低賤庶子混在一起?”
奴婢生的低賤庶子。
這幾個字刺進耳膜時,隱在陰影里的云燼塵垂眸盯著自己的手背,睫毛在眼下投出極淡的陰影,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緒。
的確。
蕭蘭淑是出身名門的侯府主母,而他的生母不過是侯府中籍籍無名的灑掃丫鬟。
與云肆野含著金湯匙這樣的嫡子相比,他從出生便帶著低賤的烙印。
云綺卻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低賤?
或許從前是。
但如今她抬舉的人,除了她自己,誰也沒資格輕賤。
她神色一冷,抓起床榻邊的一只青瓷茶盞便朝門板砸去。
瓷片碎裂的脆響驟起,門外的云肆野猛地一抖,下意識后退半步,再抬起頭時幾乎不可置信。
她拿茶杯砸他。
是因為他說她不至于走不了路。
還是因為他貶損了云燼塵?
“怎么辦呢。”
云綺倚在榻上冷冷抬起下頜,對著門外道:
“比起二哥,我現在喜歡云燼塵喜歡得多。”
“不像二哥,現在聽到你的聲音我都覺得很煩。”
云燼塵在聽到她說,她喜歡他的時候,云燼塵垂在身側的指尖驟然收緊,又緩緩松開。
他清楚,她口中的喜歡,或許只是想故意激怒云肆野。或許只是因著方才他動作生澀著,卻在她的指導下很快掌握了技巧,將她服侍得舒適了。
可胸腔里那股熱流仍不受控地翻涌。
像是雪化后破冰的溪水,漫過心尖時帶著細微的刺痛,而這種刺痛又讓他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喜歡。
這也是喜歡的感覺嗎。
那他好像……好喜歡。
云肆野聽到云綺的話,忍不住咬牙。
上次他來竹影軒,她還在他面前說什么兄妹相互扶持,哥哥喜歡妹妹,妹妹喜歡哥哥,是世上最天經地義的事。
結果現在才過去多久,就說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得煩。
簡直翻臉比翻書還快。
沒想到沒了這層血緣關系,她在爹娘和他面前反而比從前還肆無忌憚。
云肆野壓下心底的憋悶,似是想起什么來,冷臉對著門板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大哥這幾日就要從揚州回京了。”
“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若是不想惹大哥生氣,最好收斂一下你現在的行事作風。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會不把大哥放在眼里。”
說完,就又怒氣沖沖甩袖轉身。
他身后的小廝連忙跟上少爺的腳步。
說實話,連小廝都搞不明白,二少爺到底是來大小姐院里做什么來了。
好像就是來挨了頓罵。
然后就回去了。
反正看著挺沒面子的。
實際也挺沒面子的。
但他只敢在心里這么想,不敢說。
門外的腳步聲漸次消失后,云燼塵轉眸看向云綺,卻見床榻上的少女若有所思。
他默不作聲地打了一盆清水,又拎起紅泥小火爐上的銅壺添了熱水,輕輕試了試水溫,才將銅盆端到她床榻旁的矮幾上。
云綺像是心思在別處,朝他睨了一眼:“放那兒吧,待會我自己洗,你先回你院里。”
云燼塵看到,她此刻已全然沒了方才沉溺于**時的神情。
只是他忘不掉她先前在他面前雙目微闔,眉梢也染著酥軟弧度的模樣。
那時她白皙的脖頸如天鵝般仰起,眼尾都泛著紅,像被暖酒洇開的胭脂,在燭火下泛著靡麗又引人深陷的光澤。
只想盡力給她更多。
只想讓她更舒適。
取悅她這件事,感覺到自己被她需要的這件事本身帶來的滿足感,就已經將他感到戰栗不已。
云燼塵緩緩呼吸著,借著衣衫遮擋。
他覺得自己今晚的確需要回去。
只要這樣看到她,就沒辦法真正平復下來。
更別提,再與她同處一榻。
云綺此刻確實心不在焉。
因為云肆野的話。
大哥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