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胡說!”他吼出聲來,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體下意識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
“我爹就是被你們的藥毒死的!哪有什么粉末!你……你詐我!”
隔壁矮墻后,那扇窺伺的窗戶縫隙驟然一縮,仿佛里面的人屏住了呼吸。一道冰冷的視線,隔著昏暗的灶房和院子,死死扎在葉卿棠的后心。
葉卿棠仿佛毫無所覺,她緩緩攤開手掌,將那點沾染了暗綠色粉末的深褐色藥渣碎屑完全暴露在斜陽余暉下。
她目光沉靜如淵,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牢牢鎖住王大山那張因心虛而愈發猙獰的臉。
“王大山,”
葉卿棠盯著他。
“這藥爐里的東西,和你爹的死狀,對不上。”
她話音落下,灶房內的空氣仿佛在瞬間凝固。王大山臉上的驚惶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驟然擴散又猛地扭曲,血紅的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放你娘的屁!”他嘶吼著,唾沫星子飛濺,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巨大的陰影幾乎將葉卿棠完全籠罩。
“你,你們這些黑了心腸的!害死我爹,還想把臟水潑到我頭上?這爐子!這藥渣!都是你們鋪子里抓來的藥!鐵板釘釘!”
他的吼聲帶著破音,震得低矮的土坯房頂簌簌落下幾縷灰塵,堵在門口的他,胸膛劇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那緊握的拳頭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骨節泛著慘白。
隔壁矮墻后,那扇窺伺的窗戶縫隙,在這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中,倏地合攏,只留下一條比發絲還細的黑暗縫隙。
葉卿棠并未被他的氣勢所懾,她攤開的手掌紋絲不動,指尖那點混雜著暗綠粉末的藥渣碎屑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葉卿棠的目光沉靜如水,卻又銳利如冰錐,穿透王大山的憤怒與虛張聲勢,直刺他眼底深處那份極力掩藏的恐慌。
“藥是鋪子里抓的,不錯。”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方子是我開的,用的是當歸、三七、骨碎補,輔以甘草調和。爐里的殘渣,確有這幾味藥。”
她話音微頓,指尖輕輕捻動,將那點暗綠色的粉末更清晰地凸顯出來。
“但這東西。”她的目光鎖死在王大山驟然收縮的瞳孔上,“是綠礬粉。性極寒,遇熱則蒸騰,其氣腥甜帶苦,入肺腑則損經絡,壞氣血。中毒者,面青唇紫,血脈淤阻,死狀與你爹一般無二。當歸溫補氣血,三七活血化瘀,骨碎補強筋續骨,哪一味需要用到這等至陰至寒、蝕骨**的毒物?”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王大山的神經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嘴唇哆嗦著,卻再也發不出像樣的怒吼,喉嚨里只有嗬嗬作響的抽氣聲。
他下意識又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咚”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門框往下滑了一小截,勉強才穩住,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葉卿棠指尖的粉末,又猛地轉向藥爐,“不,不可能,你胡說!”
雙兒在葉卿棠身后,被這突如其來的對峙和揭露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讓驚呼溢出。她抱著藥箱的手臂抖得厲害,感覺那沉重的烏木箱子幾乎要脫手砸在地上。
灶房內,那混雜著藥味、餿敗和死亡的氣息似乎變得更加濃稠,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斜陽最后一點余暉掙扎著透過蒙塵的小窗,將葉卿棠捻著粉末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布滿黑灰的土墻上,像一幅無聲的審判圖。
王大山癱靠在門框上,胸膛劇烈起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那雙被恨意和恐懼徹底撕裂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里,只剩下茫然和崩潰。
那抹暗綠在昏暗光線下,仿佛淬毒的磷火,無聲地灼燒著王大山的理智。
他喉頭劇烈地滾動,想嘶吼,想撲上去撕碎那張冷靜得可怕的臉,想否認一切,但身體卻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能徒勞地順著粗糙的門框往下滑,粗布衣裳摩擦出沙啞的聲響。
灶房里的死寂濃稠得幾乎化不開。
斜陽的最后一絲余暉徹底沉入屋脊之后,小窗透入的光線更顯昏昧,將葉卿棠捻著粉末的指尖輪廓勾勒得如同冰冷的剪影。
那股混合著藥渣苦澀、食物餿敗以及綠礬粉特有微腥的氣味,此刻似乎鉆入了王大山的每一個毛孔,讓他胃里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葉卿棠的目光并未在癱軟的王大山身上停留過久。
她緩緩收回手,指尖小心地避開那點致命的暗綠粉末,從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仔細地將沾染了藥渣和粉末的指腹擦拭干凈。
擦拭完畢,她將手帕對折,收好,那點致命的證據被暫時封存。
她的視線再次投向灶臺,這次,精準地落在那倒扣著的粗瓷碗上。碗底邊緣干涸發黑的痕跡,像是凝固的污血。她伸出手,指尖指向它,聲音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碗,盛過你爹最后喝下的藥?”
王大山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
他抬起渾濁的雙眼,順著葉卿棠的手指看向那只碗,瞳孔驟然緊縮。
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像是想否認,又像是想承認,最終,只化作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的嗚咽。
他猛地低下頭,用那雙布滿厚繭和污垢的大手死死捂住了臉,寬厚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絕望的哭泣聲終于從指縫里悶悶地、斷斷續續地泄露出來。
就在這時,一直緊貼在葉卿棠身后抱著藥箱瑟瑟發抖的雙兒,終于再也支撐不住。
她清晰地聽到了王大山那絕望的嗚咽,胃里翻攪的惡心感再也無法壓制,“哇”的一聲,猛地彎腰干嘔起來。
葉卿棠沒有回頭安撫雙兒,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獵隼,在雙兒干嘔聲響起的同時,驟然射向灶房那扇蒙塵的小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