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狹小的灶房里蔓延,凝結。
百歲的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掃視。
終于,葉卿棠緩緩抬起眼睫,沉淵般的眸子在稀薄的月光下深不見底。
“伶牙俐齒不敢當。”她的聲音比冬夜的寒風更刺骨,“只是恰好知道,百歲先生這份看的本事,看得實在太過陰毒了些?!?/p>
她微微向前傾身,月光吝嗇地勾勒出她冷硬的下頜線條,那雙寒眸鎖死百歲臉上那抹莫測的笑意。
“碧蠶引……”葉卿棠的齒間緩緩碾磨著這三個字,“先生既知它絕跡,想必更清楚它究竟是何物,碧蠶引根本不是尋常草木蟲豸之毒,它本身是一種稀有礦石,自身本就帶有強烈輻射,別說口服了就算碰也絕不該碰。”
角落里的雙兒猛地抽了一口冷氣,死死捂住嘴。她聽不懂葉卿棠口中的輻射是什么,但她能從葉卿棠嚴肅的表情里看出這東西有致命劇毒。
王大山渾濁的眼珠驟然瞪大,血絲密布,幾乎要迸裂出來。
百歲臉上的笑意第一次明顯地僵滯了,那雙清亮的眼睛里,玩味和探究瞬間被一絲極快的驚疑取代,然后轉瞬即逝。
葉卿棠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此物入腹,短短幾日腸穿肚爛、流盡黑血而亡,就連熬藥的砂鍋、煎過的藥渣、甚至觸碰過它的手指,都會被輻射所侵,皮膚燒灼潰爛,經年不愈。死人的尸體更可怕,尸身腐爛異常也就算了,體內殘留的輻射會讓土地連根草都長不出,活物全死光?!?/p>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說好奇我如何斷定?”葉卿棠的目光刺向百歲,“那老丈尸身旁嘔出的黑血中隱現(xiàn)碧芒,藥碗里殘留著礦石的獨特的熒光幽綠,我還要繼續(xù)說下去嗎?百歲?”
她的目光倏地轉向靠在墻邊、已然面無人色的王大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王大山!你爹死前皮膚可有灼痛潰爛?那藥渣,你當真倒進河里了?!你可知,那一點點殘留的粉末,流入河水,便是要將整個下游的百姓生靈,都拖入你爹那般的煉獄?!”
“啊——?。 ?/p>
王大山再也承受不住,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癱軟下去,涕淚橫流,瘋狂地用頭撞擊著骯臟的地面,“爹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那藥渣……那藥渣我沒倒!我沒倒啊!我怕!我怕那東西!我……我偷偷埋在后院老槐樹底下了!嗚啊啊啊——!”
葉卿棠的目光重新落回百歲臉上,那眼神已不僅僅是冰冷,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實質的殺意。
“百歲先生,”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卻比方才的任何一句都更具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裹著霜雪的刀刃,“你還要告訴我,你只是好奇?只是看看?你手下盯著我,當真只是為了看我?guī)讜r出診,見了何人?你明知道碧蠶引根本無解,為何還要用這么狠毒的手段害人,你究竟是醫(yī)生還是草芥人命的惡魔!”
“宿主,宿主,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藥渣挖出來,土地一旦經受輻射久了怕是不能住人了,這個世界科學落后人們不知道輻射到底有多嚴重,恐怕要釀成大禍!”
小果子焦急的提醒轟然在葉卿棠腦海中炸開,葉卿棠的眉頭擰成一根繩。
“你也是醫(yī)生,應當知道這后果!”葉卿棠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目光銳利如刀,刺向百歲臉上那一絲罕見的崩裂痕跡。
“王大山!”
她猛地轉向那個幾乎要將自己撞死在泥地里的男人,聲音斬釘截鐵,“別嚎了!現(xiàn)在立刻去把你埋的藥渣挖出來,每一粒土都不能放過,寧可多挖三寸也不可少挖一分,再晚一刻,這方圓之地就真成了死地絕域。”
她的厲喝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王大山混亂的悲號。
他抬起頭,臉上涕淚血污混作一團,眼神卻因這命令而恢復了一絲清明,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連滾帶爬地就要沖向門口。
“等等!”葉卿棠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的目光卻牢牢釘在百歲身上,“雙兒,拿上藥箱,跟他去!用最厚的布包住手,挖到后用油布層層裹緊!記住,任何一點粉末都不能散逸!沾到的地方,用烈酒反復擦洗!”
“是……是!小姐!”雙兒慘白著臉,抱著藥箱的手抖得幾乎抱不住,跌跌撞撞地跟上狀若癲狂的王大山。
灶房的門被王大山撞開又猛地甩回,吱呀亂響,兩人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遠去,灶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留兩道在黑暗中無聲對峙的身影。
百歲嘴角那抹慣常的、帶著三分笑意的弧度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
他那雙在昏暗中曾如鬼火般清亮的眼睛,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玩味與探究都被一種更沉重、更晦暗的東西取代,死死地回望著葉卿棠那雙沉淵般的眸子。
葉卿棠表面冷厲如冰,心中卻飛速呼喚:【小果子!碧蠶引的輻射危害遠超想象,王大山他爹的尸體和他埋藏的藥渣必須立刻處理!這方土地經不起侵蝕,有沒有辦法?有沒有能中和或徹底銷毀這種輻射的東西?】
“宿主!”小果子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東西在這個世界就是無解的劇毒之源!系統(tǒng)資料庫顯示,碧蠶引礦石的輻射性極其頑固,常規(guī)手段無法消除。唯一可行的辦法,是極致的焚毀!必須用遠超普通火焰的溫度,將礦石連同沾染物徹底焚化成灰燼,破壞其結構,才能阻斷輻射擴散!”
【焚毀?極致高溫?】葉卿棠心念電轉,【尋常柴火根本達不到那種溫度!除非是能熔金化鐵的……】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灶房內濃稠的黑暗,死死鎖住百歲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眼睛。
百歲袖籠深處的手指,似乎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又瞬間歸于死寂的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