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正事？”

李衛國上下打量了劉滿一眼，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顯然是一個字都不信。

在他眼里，劉滿這個游手好閑的二流子，能有什么正事？

不是來借糧，就是來借錢，還能有第三樣？

“叔，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個東西，您瞧不上我?！?/p>

劉滿也不惱，語氣平靜地說道，“但人總得往前看不是？”

“我尋思著，家里那破房子，一下雨就漏，一刮風就晃，寶兒都這么大了，總不能讓她一直跟著我們兩口子受罪。”

“所以，我想趁著年前這幾天，把家里的房子給翻蓋一下?！?/p>

“今天來，就是想請您這位大隊長出個面，幫我招呼村里的壯勞力，搭把手?！?/p>

李衛國聽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叼在嘴里的旱煙桿都差點掉了下來。

他瞪圓了眼睛，指著劉滿的鼻子就罵開了。

“劉滿，你小子是睡糊涂了還是沒睡醒？”

“蓋房子？你拿什么蓋？”

“再說了，現在都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自己的事，誰有那閑工夫，跑去給你這個連自家婆娘閨女都養不活的懶漢白幫忙？”

“你當你是誰??？你當這大隊長的臉是金子做的？”

這番話，罵得是又響又亮，絲毫不留情面。

劉滿也不多話，直接將手里那用油紙包著的豬肉，往屋里那張破舊的八仙桌上，“啪”的一聲，重重地一放。

油紙一打開，那一大塊肥瘦相間、帶著新鮮血絲的五花肉，就這么直愣愣地出現在李衛國眼前。

李衛國罵到一半的臟話，瞬間就卡在了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

他的眼珠子，死死地釘在那塊肉上，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年頭，豬肉可是比精米白面還要金貴的稀罕物，他這個大隊長，一年到頭也分不到幾斤。

劉滿這個窮光蛋，哪來這么好的肉？

李衛國臉上的冰霜，瞬間就化了，雖然語氣還是有點硬邦邦的，但那股子鄙夷和不耐煩，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你這是干啥？”

劉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將那包豬肉往李衛國面前推了推。

“叔，我不是讓你白幫忙?！?/p>

“但凡是來我家幫忙蓋房子的，有一個算一個，工錢我給不起，但我管飯！”

“一天兩頓，頓頓有肉，管飽！”

“轟！”

這幾句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在李衛國的腦子里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劉滿，聲音都有些發顫。

“你……你說啥？頓頓有肉？”

“對，頓頓有野豬肉。”

劉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昨天運氣好，進山套了頭兩百多斤的大野豬，肉管夠！”

李衛國徹底震驚了。

兩百多斤的大野豬！

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他再看向劉滿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從鄙夷變成了驚奇，甚至還帶上了一絲……羨慕。

這年頭，有肉吃就是天大的事！

別說一天兩頓肉，就是一天一頓，村里那些壯勞力都能為了搶這個活計打破頭！

“叔，事成之后，我再給您老單獨送十斤肉過來，孝敬您跟我嬸兒?！?/p>

劉滿趁熱打鐵，又加了一把火。

“好！好小子！”

李衛國一拍大腿，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那態度，簡直比親兒子還親。

“你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你先回去準備，我這就去村里的大喇叭上給你喊人！”

李衛國說到做到，當真是一點不含糊，直接就跑去了村委會。

沒過多久，村頭大槐樹上的高音喇叭里，就傳出了他那夾雜著電流聲的洪亮嗓音。

“喂喂！全體社員注意了，全體社員注意了！”

“劉滿家要翻蓋新房，招人幫忙！管飯！一天兩頓，頓頓都有野豬肉吃！想去的，吃完午飯，都到劉滿家門口集合！”

這廣播一響，整個靠山村都炸了鍋。

那些正在家里啃著窩窩頭、喝著稀粥的壯勞力們，一聽到“野豬肉”三個字，眼睛瞬間就紅了，手里的碗筷一扔，爭先恐后地就往外跑，生怕去晚了，這天大的好事就沒自己的份兒了。

劉滿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剛一進院子，就看到孫巧云正一臉焦急地等著他。

“當家的，我剛聽見大喇叭里喊了，你……你真要拿野豬肉給人家當工錢啊？”

孫巧云滿臉都是心疼。

在她看來，這么多的豬肉，要是拿去鎮上的供銷社賣了，得換回多少錢、多少布票和糧票啊。

那可是夠他們娘倆舒舒服服過個肥年的。

“咱們家這房子，還能住?！?/p>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地勸道，“要不……咱們還是把肉賣了吧？蓋房子的事，等過兩年，寶兒大了再說？”

劉滿看著眼前這座四處漏風、墻皮剝落的破舊土坯房，又看了看自己媳婦那雙寫滿了擔憂的眼睛，心里一軟，但態度卻異常堅決。

他走上前，輕輕握住孫巧云那雙因為常年操勞而變得粗糙的手，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

“巧云，你聽我說?！?/p>

“這四面漏風的破房子，我他娘的一天都不想再讓你們娘倆住了！”

劉滿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孫巧云心上。

“錢沒了，我這雙手還能掙！山里的野豬跑不了，我這身力氣還能打！但這個家，必須得有個家的樣子，得能給你們娘倆遮風擋雨！”

他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緊緊攥住妻子的肩膀，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信我，往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我跟你保證，這個冬天，我絕不再讓娃兒的手生一個凍瘡！年前，一定讓你們娘倆住上暖和的青磚大瓦房！”

他的眼神里，再沒有了往日的半分迷茫與頹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能把天都給撐起來的霸道與自信！

那股子精氣神，是孫巧云嫁給他這么多年，從未見過的。

她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的男人，心頭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好像瞬間就松動了。

眼眶一熱，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嚨里，最終，只是化作了一個用力的點頭。

這次，她不是拗不過他，而是從心底里，前所未有地渴望去相信他一次！

“那……那我這就去切肉，給大伙兒準備晌午飯?！?/p>

孫巧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飛快地擦了擦眼角，生怕那不爭氣的眼淚掉下來，轉身就逃也似的進了廚房。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臉上，也仿佛點燃了她心里的光。

臨近晌午，大鍋里的肉香混著白面的香氣，剛剛從低矮的灶房里飄出來，勾得人直咽口水。

就在這時，院門外猛地傳來一陣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

那聲音，像是十幾條漢子踩著同一個鼓點，震得地面都微微發顫。

緊接著，院門“哐當”一聲被人從外面一把推開，李衛國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如同炸雷般響起：

“劉滿！人我給你帶來了！全村最能干的壯勞力，有一個算一個，全他娘的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