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陳吉福不是開藥救人,而是遞刀殺人。
最后,那漢子似乎覺得戲演得差不多了,終于圖窮匕見。
他狠狠一拍柜臺,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沖著陳吉福怒聲吼道。
“我爹不能就這么白死了。”
“你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必須賠錢。”
“沒五百塊錢,我們兩口子今天就死在你這藥店里,讓你這店再也開不下去。”
五百塊。
這個數字就像一顆炸雷,在小小的藥店里轟然炸響。
門外圍觀的人群里頓時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個數字給嚇到了。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一個月的收入也不過二三十塊錢。
五百塊,那簡直就是一筆天文數字,足夠一戶人家舒舒服服地過上好幾年了。
陳吉福也終于從那巨大的震驚和屈辱中反應了過來。
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血氣上涌,那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被誣陷后滔天的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來,身板挺得筆直,像一棵蒼勁的松樹。
他指著那對仍在撒潑的夫婦,用盡全身力氣厲聲反駁道。
“你們這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我開的藥方,每一味藥都清清楚楚,絕對是對癥下藥,怎么可能會吃死人。”
“你們把當時我開給你們的藥方拿出來,我們拿到街上,讓大家伙都評評理,當面對質。”
那漢子的眼神里明顯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心虛。
但他嘴上卻依舊強硬無比,沒有絲毫退讓。
“藥方?”
“人都沒了,誰還留著那張破紙,早就當成引火的紙錢,給我爹燒了。”
“但這藥渣就是鐵證如山,我爹就是吃了這個沒的。”
他這句話,讓門外原本有些動搖的圍觀群眾,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有的人覺得人命關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肯定是這藥店有問題。
也有的人覺得陳吉福在城里行醫多年,口碑一直很好,救活的人不在少數,不至于犯這種低級的致命錯誤。
劉滿心里的疑慮,在此刻達到了頂點。
他邁開步子,沉穩地走到了柜臺前。
他的目光,像鷹一樣銳利,死死地落在了那堆黑乎乎的藥渣上。
他伸出手,無視了那黏糊糊的惡心觸感,在那堆藥渣里仔細地翻看了幾下。
突然,他的目光一凜,動作也隨之停頓了下來。
就像是獵人在叢林里,終于發現了獵物的蹤跡。
劉滿常年在深山里打轉,跟各種各樣的植物打交道。
為了活命,他認識的毒草,甚至比他認識的藥草還要多得多。
他幾乎只用了一眼,就認出,在那一堆黏糊糊的藥渣里,赫然混著幾片已經碎裂的葉子。
那葉子的顏色,是一種詭異的黑綠色,正是山里一種叫做“斷腸草”的劇毒植物。
這種草的根、莖、葉都有著見血封喉的劇毒。
人要是誤食了,哪怕只有一點點,很快就會感到腹痛如刀絞,繼而渾身抽搐不止,口吐白沫,最后因為呼吸衰竭而痛苦地死去。
這癥狀,跟剛才那個婦人聲淚俱下哭訴的,簡直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劉滿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像兩道實質的寒光,直直地射向那個還在囂張叫罵的漢子。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沉聲質問道。
“陳大夫給你開的藥方里,有沒有這一味藥。”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兩根手指,穩穩地捻起了一片那黑綠色的碎葉。
他將那片致命的葉子高高舉起,展示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陳吉福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湊近了,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仔仔細細地一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鐵青,然后由青轉白。
他也清清楚楚地認出了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這是斷腸草。”
陳吉福的聲音都在劇烈地發抖,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混雜著后怕和冤屈的極度憤怒。
他猛地指向那個漢子,聲色俱厲地喝道。
“斷腸草乃是天下劇毒之物,除非是經過九蒸九曬等極其嚴格復雜的炮制,并且用量要精準控制在毫厘之間,才有可能在某些特殊的方子里,以毒攻毒。”
“我陳吉福行醫一輩子,向來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我怎么可能給你爹開這種虎狼之藥。”
“我敢用我陳家的百年招牌發誓,我開的藥方里,根本就沒有這味藥。”
陳吉福這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里迸發出來的。
周圍圍觀的人群,在短暫的死寂之后,頓時一片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從陳吉福的身上,轉移到了那對鬧事的夫婦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同情和吃瓜,而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與審視。
那漢子和他的婆娘,臉上同時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和心虛。
可事已至此,他們只能硬著頭皮胡攪蠻纏。
“你懂個屁。”
漢子指著劉滿罵道。
“你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認識幾個字,還敢在這里裝大夫。”
“他說沒開就沒開啊,誰知道他是不是做賊心虛。”
劉滿看著他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陳大夫開了藥方,藥鋪里肯定都留著底子,一查就能查到。”
“到時候我們直接報警,讓公安同志來查個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陳大夫的責任,他跑不了。”
說到這里,劉滿的語氣陡然一沉,眼神也變得凌厲無比。
“可如果要是查出來,是你們自己往藥里加了東西,故意栽贓陷害,謀害親爹,還訛詐國營藥店。”
“這幾條罪名加在一起,夠槍斃了。”
槍斃兩個字,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那對夫婦的心上。
他們兩個當場就懵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尤其是那個一直坐在地上哭嚎的婦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她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指著自己的男人,尖聲叫道。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啊。”
“都是他,都是他指使我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