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瞞不過殿下。”
坐下后,鄭驤對趙諶拱了拱手,道:
“除了那道廢太子詔的枷鎖之外,還有一個好處便是擴軍了。”
“康王的文書中,有“號令天下兵馬,伺機援護”的命令。”鄭驤語氣溫吞卻鏗鏘有力,“這對殿下來說是最大的突破口!”
“也是名義上,號令西軍的武器!”
“太子可以立即以“監國太子”和“奉天下兵馬大元帥康王叔父令”的雙重名義,向陜西各路州府、西軍各部發出命令。”
“具體說辭,”鄭驤說著,語氣一頓,又道:“就說,今康王叔父已有明令,命天下兵馬援護本宮,共扶社稷。”
“陜西諸路,乃恢復之根本,爾等即刻整備軍馬、糧草,聽候調遣,奔赴同州行在,以期合力北上,迎還二圣。”
“此乃遵大元帥號令,克盡臣職,勿得有誤!”
趙諶聽完這番話,不由撫掌,贊嘆:“聽鄭卿所言,如飲甘泉美酒!”
“殿下謬贊了。”
“鄭卿以為,接下來孤該如何?”趙諶又問了一個接下來發展的問題。
鄭驤又宰執天下之資,趁著這個時候,金人還沒有發瘋,多跟他學習政治謀略。
趙諶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眼界高于這個時代就心生自大,反而心中始終秉持謹慎謙虛。
鄭驤自然也看的出來,這位年幼,卻展現人主之資的太子有意跟自己討教學習。
對此他自然是無比樂意。
太子是國本,讓國本變好,就是讓天下變好,他責無旁貸。
而就在趙諶跟鄭驤以當下時局,以這個時代的角度去學習政治謀略的時候,遠在青城的宋徽宗跟宋欽宗這狗爺倆再次遭罪了。
此前有趙諶出逃汴京,西進關中,就已經讓這狗爺倆被宗翰和宗望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這次趙構跟太子上演叔侄情深。
直接讓此前那道廢太子詔成了廢紙。
從此,太子龍入大海,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戰線終究被拉長了。
原本滅了大宋,俘獲所有皇族,之后再廢了這兩個皇帝,就算是完成滅國了。
可現在,原本是結束,生生被扭轉成了開始。
完顏宗翰此刻陰沉著臉。
那份太子令旨檄文的抄本,正被他捏在手里,每看一句,臉上的煞氣便重一分。
一旁的完顏宗望也是面色冰冷。
而完顏希尹,雖然面上看不出來什么,但看向廳間窩窩囊囊的二帝也是透著冷意。
最終,看完兩份檄文的完顏宗翰猛地起身,幾步走到心驚膽戰的趙佶和趙桓面前,毫不客氣的摔在宋徽宗趙佶的臉上。
“啪!”因為過于用力,更是連消帶打的抽在了趙佶的臉上,發出脆響。
很快,趙佶的臉上就留下一個紅印子。
這等羞辱,讓趙佶是又怒又怕,身為皇帝,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好,好得很!”完顏宗翰的聲音不高,卻冷的刺骨,陰狠的眸子盯著趙佶父子,道:“好一個硬骨頭的太子!”
“好一個‘矯詔’!好一個‘天下共擊之’!看來,是本帥小看了你們趙家兒郎,原來不全是軟骨頭!”
“大宋的官家們,現在,能否告訴我,是不是暗中給了什么指示?啊?!”
每一句問話,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趙佶和趙桓心上,嚇得二人腿一軟幾乎要跪下。
手里同樣攥著令旨檄文抄本的趙佶和趙桓二人手一顫,薄紙飄落而下。
心中對趙諶和趙構二人,恨不得喝血吃肉,把這兩個不孝子,挫骨揚灰!
“粘罕明,明鑒,朕,朕怎會如此不知輕重,這,這都是那兩個孽障擅作主張……”趙佶顫抖著聲,說話都帶上了哭腔。
他是真的怕!
此前他還因為那份廢太子詔,以及趙諶和趙構二人,篤信自己不會有危險。
可誰知道,情勢急轉幾下。
趙諶那孽障直接發布令旨檄文,不承認矯詔,還寫的慷慨呈辭,他看了都挑不出毛病,寫的確實讓人心頭澎湃。
之后更絕的還是趙構那孽障。
竟然還回應了一份文書,直接以天下兵馬大元帥,還有他康王的身份公然承認太子。
如此一來,直接把他那份廢太子詔的矯詔,給坐實成了廢紙!
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嗎?
“呵!”突然,坐著不言語的完顏希尹,冷笑一聲,看著惶恐的趙佶,以及嚇得話都說不出來,縮著腦袋的趙桓,譏諷道:
“真是讓我意外,太子諶如此剛烈,十歲稚子之齡,便欲行霸道,趙構雖然虛偽,卻也有人主之資,結果二人卻有如此父兄。”
“你們也配當皇帝?”
聽著完顏希尹這毫不掩飾的譏諷,趙佶和趙桓都是面色難看,卻不敢表現半分不滿。
見二人如此,完顏希尹也沒了說下去的興趣,擺擺手道:“滾吧。”說完,看向完顏宗翰,道:“婁室來信了……”
聽到這話,完顏宗翰點點頭。
趙佶跟趙桓頓時如蒙大赦,連連對著在場三人,每個都作揖行禮后,這才落荒而走。
一路上,父子二人幾乎是讓內侍架著,回到囚禁的別院中的。
“滾出去!”回到別院的趙佶,方才在帳中強撐的最后一點體面徹底崩潰。
一把推開攙扶的內侍,讓內侍滾出去。
見此,兩個內侍對視一眼,躬身行禮后退出門外,不過卻是站在了門口,附耳傾聽,手上也拿著紙筆,準備記錄。
他們早就投靠了金人,說是伺候二帝,其實就是在監視,記錄每日言行。
等內侍撤出,惱羞成怒的趙佶猛地揮袖,將案上那套陶制茶具掃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煞白,指著西方,因極度的恐懼和怨毒,聲音變得尖利,全然不復往日故作姿態的雍容氣度,破口罵街。
“逆子!孽障!禍害!”
“趙諶你這個天殺的孽障!你自己要充英雄,要收買人心,卻要將我父子二人活活逼死在這虜營之中嗎,你還是人嗎!”
“你讀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忠孝!忠孝!你的孝道何在!?”
“畜牲,你此舉與拿刀弒親何異!”
“完顏宗翰的刀是鈍了嗎?怎就沒把你攔下,讓你逃出去,釀此滔天大禍!”
“我趙家百年基業,難道就要亡在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手里?”
“你這不是抗金,你這是催命!”
“是生怕我父子二人,死得不夠快不夠慘!金人正愁找不到由頭折辱我等,你竟將刀把子親手遞與他們!”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他氣得渾身發抖,后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因極度憤怒而發出的嗚咽聲。
一旁的趙桓低著腦袋,拳頭緊攥。
恥辱,今日的恥辱,讓他的心都在滴血,這都是趙諶那逆子和趙構害的!
“孽障,還有那個趙構,賤婢所生,無外乎此,無外乎此,畜牲……”
整個別院都回蕩著宋徽宗的罵街聲。
之后,屋子里,又傳出瘋癲的哭笑聲,跟鬼一樣,這些都被門外內侍一一記錄。
天下風起云涌。
時間也悄然來到了靖康二年,三月初六,遠在同州的趙諶明顯感受到了一股平靜。
不過他心里知曉,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征兆,這些時日,各地來投義軍越來越多。
可都是一些散兵游勇,就是以前的老弱潰兵,西軍五路諸將除了秦鳳路趙點派兵來了同州城之外,其余人都只是給了些糧草。
他最看重的悍將曲端,態度依舊不明。
“西軍五路……”此時,趙諶的桌上,鄭驤還有趙點等人匯總過來的西軍諸路情況。
其中,永興軍路,兵力八千左右,多為潰散重組之兵,戰力低下。
且,此時他們的領頭者范致虛已經被金人打怕了,只能龜縮不出,整日消沉。
還有那個名義上,如今陜西最高長官的制置使錢蓋,更是無能草包一個!
之后,則是張深的鄜延路了,駐軍延安府,該路是金軍的主攻方向。
兵力怕是已經不足七千!
該路大軍,如今正陷入與金軍的苦戰,生存是第一要務,根本無法響應外部號召。
對自己來說,這一路基本不指望。
然后是駐軍慶陽府的環慶路了,經略使為王似,不過這一路同樣壓力很大。
不過好在,建制完整,兵力有一萬以上。
秦鳳路趙點,建制最完整,實力保存也完善,兵力足有兩萬五以上。
且第一個效忠來投!
不過,他這一路軍,不能亂動,更不能讓所有兵,都來同州!
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同州不是久留之地,如果全放同州,遲早會被滅了。
再然后,則是同樣有兩萬以上兵力的,熙河路了,經略使劉錫,優柔寡斷,更傾向于保存實力,守護本路!
而且,他距離遙遠且需要防御西夏!
更是不會且不能輕易東進參與戰事,西夏同樣需要嚴防,就算能動,趙諶都不愿動。
最后就是名義上由經略使席貢統領,實則真正是曲端做主的涇原路了!
兵力最強,足有四萬上!
曲端麾下,更是猛將如云,他還有四大王牌軍,尤其是鎮戎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曲端……”趙諶提筆,在紙上畫圈,把曲端的名字給圈了起來。
對于此人,趙諶自然是有了解的。
那位他追求的女助教,在跟他說宋史的時候評價過,曲端是一個悲劇性的復雜人物。
忠于國家,忠于民族!
但他不忠于某個具體的上司或朝廷權威的人。
同時,他還是一個有能力、有抱負的將領,但也是破壞規則,無法無天的軍閥。一個軍事上的天才,政治上十足的的蠢材!
這也是趙諶明知道曲端是五路軍中最狂傲驕悍,更是對自己這個太子也不如其他人,或是明言來投,或是上書稱贊般尊敬后,心中非但不惱,甚至還想將其收服的原因所在。
這種有能力,有本事,政治上還是個蠢蛋的將軍,這是有魄力上位者最喜歡的!
什么是有魄力的上位者?
最基本之一,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比如曹操和李世民。
可這種悍將,魄力不足,對自己魅力不自信的上位者,大多是用完便棄。
再則就是比如朱元璋那種,刻薄寡恩,自信可以壓住所有人,卻擔憂后代壓不住,源于不信他人,始終懷疑對方有反心的。
這種悍將,死的可以說是凄慘無比。
可趙諶沒有這種憂慮,首先他有萬世書,有安全感,不怕試錯!其次,他知道曲端是什么人,知道他在政治上的能力注定只為將帥。
最后,他年輕,他只有十歲。
他活的年限會超過曲斷,更會超過大多數現在陪自己打江山的人。
自然不用擔心什么!
如此種種原因加在一起,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己不用曲端的理由。
“此人,以及天下名將大才,必入吾彀中!”趙諶眸中精光閃爍。
“這一世過后,他必須來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