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廷看著興奮得有些失態的李國棟,并沒有制止,只是重新靠回椅背,又狠狠吸了一口煙。
透過裊裊升起的青灰色煙霧,他的目光深邃如寒潭。
成功的關鍵,就在于董海的選擇,而有了正式調入公安局里的機會作為砝碼……這個選擇,應該沒有任何懸念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些在書記辦公室里流淌過的隱秘時光,即將成為編織牢籠最有力的繩索。
辦公室里那無處不在的“眼睛”,此刻成為了權力陰暗面最忠實的仆役。
然而,劉世廷倏地想到了什么,“不,你帶董海到我這兒來。”
“明白了!”
“什么時候,現在嗎?”
劉世廷擺了一下手,“不,晚上十點鐘。你與他一道來。”
“是!”李國棟心領神會。
“去忙吧!”
“好!”李國棟告辭而去。
仲夏的暴雨,像是憋屈了太久的怨氣,終于在這一夜徹底傾瀉。
豆大的雨點兇狠地撞擊著縣政府大樓厚重的玻璃窗,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啪啪”聲。
仿佛有無數只手在焦躁地拍打,想要撕開這鋼筋水泥的堡壘,窺探其中翻滾的暗流。
時間已過晚上十點。
縣府大樓在雨幕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白日里喧囂的走廊此刻只剩下死寂,唯有幾盞慘白的應急燈在走廊深處投下孤零零的光暈,勉強驅散著角落濃稠的黑暗。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消毒水和舊文件紙張的沉悶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信息中心主任董海縮著脖子,跟著李國棟的腳步有些發虛地穿過這條幽深的長廊。
他的影子在冰冷的地磚上被應急燈拉扯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
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出黏膩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繃緊的心弦上。
他剛從被窩里被李國棟一個電話硬生生拽出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只說了句“劉縣長有急事,請董主任務必立刻到辦公室一趟”。
“我的車在你家樓下,一起去!”
這“務必”二字,像冰冷的鐵鉤,瞬間勾住了他所有安穩的睡意,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沒著沒落地狂跳。
堂堂的公安局長在外等自己,董海哪敢怠慢?
他馬上翻身下來,向外走去。
……
兩人終于走到了走廊盡頭那扇沉重的、掛著“縣長辦公室”牌子的實木門前。
門縫底下透出一線銳利的光,像一把出鞘的刀鋒,無聲地劃破了走廊的昏暗。
董海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雨水腥氣的空氣非但沒能讓他平靜,反而像吸進了一團冰冷的棉絮,堵得他喉嚨發緊。
李國棟抬手,指節在冰涼光滑的門板上輕輕叩擊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不大,卻在死寂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敲在他自己的太陽穴上。
“進來。”門內傳來一個平穩低沉的聲音。
李國棟推開門。
董海隨之跟進。
一股暖氣混雜著高級煙草和茶香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他被冷氣浸透的身體。
縣長劉世廷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身子深陷在寬大的皮椅里,正低頭專注地批閱著一份文件。
桌面上,一盞造型簡潔卻光芒銳利的臺燈將他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傾盆的雨幕和縣城模糊的、被雨水沖刷得面目全非的燈火。
“兩位坐!”
李國棟在靠墻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劉縣長。”董海站在室內,微微躬著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哦,老董來了?”劉世廷抬起頭,臉上瞬間堆起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溫度的笑意。
他放下筆,動作從容不迫,又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快坐。外面雨大吧?”
“辛苦你了,這么晚還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縣長您找我有事?”董海半邊屁股挨著椅子邊坐下,腰板挺得筆直,雙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不敢完全放松,目光小心地落在劉世廷臉上,試圖從那溫和的笑容里捕捉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實意圖。
劉世廷沒有立刻切入正題,身體反而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姿態顯得格外平易近人。“家里都好吧?”
“孩子……你兒子,在公安局科信大隊,工作還適應嗎?”
“年輕人剛進去,總要有個熟悉過程。”
董海的心猛地一跳。
兒子董小磊,是他唯一的軟肋,也是他在這縣城里安身立命的最大牽掛。
“托縣長的福,都好,都好!”董海連忙點頭,臉上擠出感激的笑容,額角卻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小磊他……還算爭氣,工作上手快。”
“國棟,董主任兒子正式調到局里了嗎?我記得是借調吧?”劉世廷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那弧度變得有些微妙,像平靜水面下悄然蕩開的一絲漣漪,帶著難以言喻的深意,“嗯,得正式調來啊。”
“我相信他能力肯定有,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劉縣長,你放心吧,你的指示我肯定執行。”
“明天我就辦理董小磊的調動。”
劉世廷點了點頭,話鋒卻極其自然地一轉,仿佛只是隨口提及,“董主任,孩子有前途,你這當爹的,心也就安了,對吧?”
“是,是,全靠組織培養,領導關心。”董海連連應和,心頭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得更緊。
劉世廷與李國棟提起兒子時,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絕不僅僅是閑聊。
果然,劉世廷身體重新靠回椅背,臉上那層溫和的薄紗瞬間淡去,露出了底下冷硬的巖石輪廓。
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慢條斯理地擰開蓋子,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葉,啜飲了一小口。
那細微的吞咽聲,在突然沉寂下來的辦公室里,顯得異常清晰。
“老董啊,”他放下杯子,目光透過裊裊升起的水汽,精準地落在董海臉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信息中心那邊,最近設備運轉都還正常吧?”
“特別是……保障縣委主要領導辦公環境安全的那套監控系統?”
“監控系統”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董海緊繃的神經!
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猛地竄上頭頂,頭皮“嗡”地一下炸開。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心臟,撞擊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冷汗幾乎是同時從全身每一個毛孔里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后背的襯衫瞬間濕透,緊緊黏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