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寧話音陡然一轉,帶著一絲冷峻的激勵:“當然,做得好,把清涼寺廟宇修繕好了,把融合的第一仗打漂亮了!”
“你們倆,就是新組建的文旅局領導班子的局長、書記第一人選!”
“這就是最重要的政治考察!功過是非,在此一舉!”
最后,江昭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鋼索,將兩人死死鎖住,一字一句,敲骨吸髓:“記住,鄂建設,林方政!”
“從現在起,到古寺轉危為安,你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古寺安,你們都有功;古寺塌,你們誰也跑不了!”
“散會!”
“散會”兩個字如同驚堂木拍下,震得鄂建設渾身一哆嗦。
他幾乎是癱軟在寬大的椅子里,西裝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黏膩。
他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手帕,指尖卻抖得厲害,掏了幾次才掏出來,胡亂地在臉上抹著。
試圖擦掉那源源不斷滲出的虛汗,卻越擦越覺得燥熱窒息。
他偷偷抬眼,正好撞上對面林方政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復雜得像一團亂麻——有對未知前路的茫然,更深處,竟也有一絲同病相憐的苦澀。
會議室里的人開始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低低的交談聲、收拾文件的窸窣聲,像潮水般涌來,卻更加襯托出鄂、林二人身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們被無形地隔離開來,困在書記親手打造的“命運共同體”牢籠之中。
周明清夾著筆記本經過鄂建設身邊,腳步頓了一下,低聲快速說:“鄂局,書記的決心……非同小可。你和林局,盡快碰個頭吧。”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提醒。
鄂建設喉頭一哽,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一個模糊的“嗯”音。
他知道,這道坎,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了。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小會議室,外面的世界并未變得輕松。
清涼寺的陰影如同實質般壓在整個縣委大院上空。
走廊里,三三兩兩的干部聚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眼神卻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關于兩局合并、關于書記震怒、關于鄂林二人被強行“捆上戰車”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毒蟲,早已在每一個角落悄然滋生、瘋狂蔓延。
“聽說了嗎?書記拍了桌子,鄂局當場汗如雨下,差點暈過去!”
“何止!林局那臉,黑得跟鍋底似的!這回是真被架在火上烤了!”
“合并?說得輕巧!文化局那些搞研究的書呆子,跟旅游局那些搞營銷的油子,尿得到一個壺里?等著看笑話吧!”
“鄂局這回懸了,他那些小舅子、表外甥,好幾個都在下面二級部門吃閑飯呢,合并了還能有位置?”
“林局也不容易,旅游局這兩年剛有點起色,這一合并,誰知道會不會被文化那邊拖垮……”
“關鍵是清涼寺!那破廟真要塌了,砸死人,別說合并了,整個班子都得地震!”
這些細碎、陰暗的議論,像冰冷的蛇,無孔不入地鉆進鄂建設和林方政的耳朵。
鄂建設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無數道目光鞭笞著。
他加快腳步,只想快點回去。
林方政則繃著臉,目不斜視,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用力,仿佛要將那些閑言碎語踩在腳下碾碎。
然而,那挺直的脊背,卻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倔強。
鄂建設回到文化局,氣氛更是詭異。
往日里還算融洽的下屬們,此刻眼神躲閃,打招呼的聲音都透著小心翼翼和一種疏離的觀望。
副局長老馬,鄂建設多年的“盟友”,端著一杯茶踱進他辦公室,關上門,臉上堆著憂心忡忡:“老鄂,這……書記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把您跟林方政綁一塊?”
“這不是……這不是讓秀才去扛槍嗎?”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局里人心惶惶啊!”
“都在擔心合并后自己的位子……”
“還有,清涼寺那爛攤子,專業要求那么高,萬一……我是說萬一修壞了,這責任算誰的?”
“林方政懂個屁的古建?”
“到時候屎盆子肯定扣您頭上!”
這話看似關心,實則像一根根毒刺,精準地挑動著鄂建設心底最深的恐懼。
與此同時,旅游局那邊也不平靜。
幾個中層骨干圍在林方政辦公室外間,七嘴八舌,群情激憤。
“林局,這太欺負人了!修繕明明是文化局的事,憑什么讓我們與他們合并一起背鍋?”
“就是!他們文化局拿著文保經費不干事!”
林方政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手指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下屬們的抱怨和“忠告”像重錘敲打著他。
他理解他們的委屈和不平。
但書記冰冷的警告言猶在耳——“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知道,此刻任何抱怨和劃清界限的想法,都無異于自掘墳墓。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都給我閉嘴!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書記的命令是兒戲嗎?清涼寺真要塌了,砸死游客,我們旅游局就能獨善其身?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誰再給我搞部門關門主義那一套,拖后腿,別怪我林方政不講情面!”
他的厲喝暫時壓下了嘈雜,但空氣中彌漫的怨氣和不安,卻更加濃重了。
……
第一次指揮部會議,在縣委臨時騰出的一間小會議室里舉行。
氣氛比常委會更加凝滯。
橢圓形的會議桌,鄂建設和林方政被刻意安排在了相鄰的位置,仿佛是命運開的殘酷玩笑。
兩人坐下時,身體都帶著明顯的僵硬,目光刻意避開對方,只盯著面前空白的筆記本。
參與會議的還有財政局局長、住建局的工程師、省文物局緊急派來的一位姓吳的老專家,以及兩局的部分業務骨干。
會議桌兩側,隱隱形成兩個陣營——文化局的人眼神警惕,帶著一種專業領域的矜持和優越感。
旅游局的人則臉色緊繃,透著一股“被迫買單”的不忿。
會議伊始,就卡在了最核心的問題——應急搶修方案和初步預算。
省里的吳教授扶了扶老花鏡,語速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權威:“……根據初步勘察,大雄寶殿東側那根主承重柱,傾斜角度已超過安全閾值,梁架榫卯多處脫開。”
“必須立即進行臨時性鋼構支撐加固,這是保命的措施。”
“還有后墻滲水坍塌部分,需立刻做防水引流和局部回填,防止雨水繼續侵蝕地基。”
“這兩項,是當務之急,刻不容緩。”他在圖紙上重重圈出兩個位置。
“吳教授,這兩項,大概需要多少經費?”舒立悅立刻追問,這是他的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