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寧依舊面無表情,手指在桌面上那支簽字筆的筆帽上輕輕摩挲著,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他既沒有看慷慨陳詞的李國棟。
也沒有看憂心忡忡的劉博文,更沒有看惶恐不安的趙志。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紛爭,投向了更深遠的地方。
會議室內,只剩下那微不可聞的“沙沙”聲,以及眾人沉重而壓抑的呼吸。
權力的天平,在李國棟拋出這個“完美”方案后,似乎再次發生了微妙的傾斜。
是順水推舟,還是另起爐灶?
所有人的命運,包括那個不在場的喬國良,都懸在江昭寧即將開啟的唇齒之間。
整個會議室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一點。
等待著江昭寧對這一場名為“落實指示”、實則權力洗牌定調的最終裁決。
江昭寧眼神如鷹隼般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李國棟的臉上。
“我與國棟同志相同之處,”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是要解決那些越權越位之處。”
“邊界不清,職責不明,這是滋生推諉扯皮、效率低下的溫床,必須厘清。”
他略作停頓,李國棟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江昭寧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難以捉摸的弧度:“不同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方法”二字,他咬得格外重,像兩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李國棟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后脊梁瞬間爬上一股冰冷的麻意,直沖頭頂。
江昭寧這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在批評自己之前提出的方案過于保守或者方向不對?
他腦中飛速旋轉,試圖捕捉江昭寧話語里潛藏的每一個信息碎片。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帶著巨大的沖擊力:“難道他又要來一場合并?”
“將禁毒與治安大隊合并?”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炸響在李國棟的腦海。
禁毒大隊和治安大隊,一個專精于毒品犯罪的偵查打擊,一個負責社會面管控和治安案件處理,職能雖有交叉但核心迥異。
強行合并,不僅可能削弱專業力量,更會引發內部人事震蕩和業務混亂。
李國棟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縮起來,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額角悄然滲出的細密汗珠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就在李國棟心念電轉,幾乎要忍不住開口試探時。
江昭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平穩地繼續說了下去,像是對剛才那句“方法不同”的注解,又像是主動打消他的疑慮:“我的意思,也并非是要將禁毒與治安這兩個大隊簡單合并。”
他微微搖頭,目光掃過眾人,“這涉及到重大的機構改革和職能調整了,牽一發而動全身。”
“沒有公安部的明確首肯,沒有省廳的正式授權,我們地方上,不能輕舉妄動,這是原則問題。”
江昭寧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節分明,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力量感:“交巡警合并,那是上面允許探索的改革方向,是摸著石頭過河。”
“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別的省份,甚至我們省內的個別縣市,也正在實施試點。”
“效果如何,有待觀察,但趨勢是明確的。所以我說,或遲或早,這項改革也會輪到我們縣,這是符合上級精神的探索,是順勢而為。”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而清晰,如同在宣讀一份正式文件:“但是,禁毒與治安大隊合并呢?”
“沒有上級的明確授權,也沒有任何成功的先例可供參照。”
“盲動,是肯定不行的。”
李國棟心中又是一震!
如同被重錘敲擊。
不是合并?
那江昭寧前面那番關于“方法不同”、關于解決“越權越位”的話,指向的到底是什么?
他懸著的心并未放下,反而被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不安攫住。
江昭寧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鋪墊了這么多,把合并這條路徹底堵死,卻又不明確說出他的真實意圖,這比直接宣布合并更讓人心慌意亂。
他到底要做什么?
李國棟感覺自己的思維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找不到著力點。
整個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帶著困惑、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都牢牢地鎖定在江昭寧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
空氣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預感到,真正的“戲肉”要來了。
“我的想法是——”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魔力,瞬間抽干了會議室里最后一絲雜音。
全場鴉雀無聲!
連空調的嗡鳴似乎都識趣地降低了音量。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
李國棟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動聲。
他屏住呼吸,等待著那個即將揭曉的答案,那個將決定許多人命運的“想法”。
然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江昭寧要拋出那個醞釀已久的關鍵方案時。
他卻毫無征兆地、極其自然地話鋒一轉!
那突兀的轉折,如同高速行駛的列車猛地切換了軌道,讓人措手不及,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眩暈感。
江昭寧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國棟臉上,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日常事務:“國棟同志,我聽說,你們局里,最近有一個副局長到齡退休了?”
“啊?”李國棟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砸懵了,思維瞬間短路。
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這跟剛才討論的職能優化、解決越權越位,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他愣了兩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不解:“是……是的,江書記。”
“管刑偵、治安的老張副局長上個月剛辦了退休手續。”
他一邊回答,一邊飛快地在腦中搜索江昭寧此問的用意,卻毫無頭緒。
江昭寧仿佛沒看到李國棟的錯愕,緊接著又拋出一個更尖銳、更敏感的問題,語氣依舊平穩,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直刺要害:“好像……還有一個,是被雙規了吧?”
他用了“好像”這個詞,顯得很隨意。
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作為縣委書記,他對這種重大人事變動必然是了如指掌。
“是,是,是的。”李國棟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舌頭像打了結,回答得結結巴巴。
那個副局長被市紀委帶走雙規才不到一個月,內部尚處于高度敏感期。
江昭寧此刻在黨委會上突然提起,絕不可能只是隨口一問!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并且越收越緊。
他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黏膩地貼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