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意?這人反應極快。
他或許在得知自己身份后,極盡阿諛之能事,真實的成色如何,有待檢驗。
可喬國良,在不知他身份的情況下,就能說出真知灼見的話。
甚至在他得悉自己的身份后,依舊因原則問題據(jù)理力爭,毫不退讓。
這樣的人,骨子里刻著的是剛正,絕非諂媚之徒。
錯一個或許可能,但兩個都錯?
絕無可能!
喬國良的正直是淬過火的,是經(jīng)得起考驗的。
如果連喬國良這樣公認有能力、有原則、且在自己這里“掛了號”的人,都無法在局內(nèi)部的投票中脫穎而出。
那么,問題只可能出在另一端。
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李國棟的掌控力已深入骨髓,盤根錯節(jié),足以扭曲一切正常的規(guī)則和人心。
倘若真出現(xiàn)那種最壞的局面——劉、喬皆落選,那么,他江昭寧也絕非毫無準備。
一個更直接、更凌厲的后手早已在他心中成型。
他會當場宣布票數(shù)無效!
然后,由趙強直接宣布,全局所有在編干警,分兩批,重新進行無記名投票!
讓那些真正在一線摸爬滾打、與候選人朝夕相處的普通民警們來評判。
他們的眼睛最亮,他們的感受最真,他們的票數(shù),才最有說服力!
“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江昭寧心中默念,將茶杯輕輕放回桌面,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抬眼,目光再次掃過會場。
他絕不相信這洪桐縣里就真的沒有好人了!
他不相信這公安局上下,受黨教育這么多年,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浪考驗的領導干部們,會集體淪喪到甘為私人鷹犬的地步!
甘愿做某些人走卒,甚至奴才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
大多數(shù)人的心中,總該還存著那么一點對職責的敬畏,對公理的堅守吧?
他在這里,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喬國良、魏明君,甚至那個有待觀察的劉洋意,這三個可堪造就的苗子嗎?
他絕不相信,黑暗能徹底吞噬所有的光。
“請組織部和紀委的同志上前監(jiān)督驗票、計票。”趙強的大聲道。
兩名監(jiān)督工作人員應聲上前。
兩人圍在票箱旁,神情肅穆。
組織部的監(jiān)督工作人員打開票箱,將厚厚一疊選票小心地取出,放在桌上。
另一名紀委監(jiān)督工作人員負責唱票,聲音清晰但帶著一絲緊繃:“夏向明,一票。”
“喬國良,一票。”
“吳興昌,一票。”
“劉洋意,一票。”
……
趙強則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盯著唱票和旁邊白板上畫“正”字的每一個動作,確保整個過程公開透明,無懈可擊。
唱票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里回蕩。
白板上,四個名字下方,“正”字的一筆一劃在逐漸累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鎖定在那塊白板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唱票的聲音在切割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起初,四個名字下方的“正”字增長得似乎難分伯仲。
但漸漸地,一種微妙的趨勢開始顯現(xiàn)。
喬國良名字下的筆畫,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力的藤蔓,開始以一種雖不迅猛卻異常堅定、后勁十足的方式,穩(wěn)健地向上攀升,每一次新的“一票”唱出,都讓那代表他的“正”字多出一個有力的筆畫。
與之相比,夏向明的增長略顯遲滯,而劉洋意的勢頭在經(jīng)歷了一個短暫的活躍期后,也明顯放緩。
吳興昌則幾乎從一開始就落在了后面。
會場的氣氛隨著計票的進程而不斷變化。
起初是死寂的觀察,接著是壓抑的竊竊私語,當喬國良的票數(shù)首次超過夏向明時,后排傳來一聲極輕卻清晰的倒吸冷氣聲。
當喬國良的票數(shù)一路領先,并且將優(yōu)勢逐漸拉大時,會場開始出現(xiàn)一種奇異的騷動,像平靜水面下涌動的暗流。
有人開始不自覺地調(diào)整坐姿,有人眼神交匯,傳遞著無聲的驚訝,還有人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振奮。
唱票終于結(jié)束。
白紙黑字,塵埃落定。喬國良以絕對優(yōu)勢躍居榜首。
負責計票的組織部監(jiān)督工作人員仔細核對著白板上的“正”字數(shù)量,又低聲與紀委監(jiān)督工作人員確認了一下。
然后,他面向全場,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比之前洪亮了許多,清晰地宣布:
“本次推薦投票結(jié)果如下:”
“喬國良同志,有效票數(shù),五十六票!”
“劉洋意同志,有效票數(shù),四十三票!”
“夏向明同志,有效票數(shù),二十二票!”
“吳興昌同志,有效票數(shù),十一票!”
話音落下的瞬間,會議室里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近乎真空般的死寂。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掐住。緊接著——
“嘩——!!!”
如同積蓄了太久力量的洪水終于沖垮了堤壩,又如同壓抑到極點的火山驟然噴發(fā),雷鳴般的掌聲毫無征兆地、猛烈地炸響開來!
這掌聲是如此的熱烈、如此的持久、如此的充滿力量,瞬間就席卷了整個會議室,淹沒了所有其他的聲音。
它不再是那種稀稀拉拉、敷衍了事的禮貌性掌聲。
而是發(fā)自肺腑的認同與釋放,是無數(shù)個壓抑已久的心聲匯聚成的洪流。
許多干警情不自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力地鼓著掌,臉上洋溢著激動和釋然。
前排幾個中層干部,在最初的震驚之后,也隨著大流鼓起掌來,只是那掌聲顯得有些稀落和遲疑,臉上的表情復雜難明。
江昭寧心無聲地松懈下來,一股暖流伴隨著微麻感,悄然浸透四肢百骸——喬國良不僅當選,竟是以這種壓倒性高票勝出!
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那沉默的人群中,終究不是只有隨波逐流的羔羊。
整個縣局的肌體,并未徹底壞死。
風暴中心的喬國良,在聽到自己名字和票數(shù)的那一刻,身軀似乎也微微震動了一下。
他依舊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但那雙平視前方的眼睛深處,卻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凝聚。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抬起雙手,加入了鼓掌的行列,動作并不快,卻帶著一種千鈞的分量,每一次拍擊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那掌聲,是他對自己堅持的回應,是對這出乎意料卻光明正大的結(jié)果的敬意。
江昭寧端坐在主席臺中央,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份沉穩(wěn)和平靜。
他微微頷首,目光緩緩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激動、興奮、釋然乃至震驚的臉龐。
最后,他的視線與站得筆直、用力鼓掌的喬國良在空中短暫地交匯了一瞬。
在那平靜如深潭的目光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那是洞察棋局按預期演變后的了然,是壓在心頭巨石稍稍移開的輕松。
更是一種對人性中那點尚未泯滅的光明的確認——還好,這方天地,終究沒有被黑暗完全吞噬,人心深處,公道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