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痕。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云芷整個人都僵掉。
會有刻痕嗎?
她的玉佩是貼身戴著很多年的,每一寸的溫潤,每一個光溜摸上去都是很清楚的。
云芷快步走到桌邊,把玉佩湊近了燭光。
在跳動的光影之中,那個印痕漸漸顯露出了清晰的模樣,并不是偶然碰上的。那是一條線。
一條細到極致、可是卻像是羊脂白玉上刻出了鬼斧神工的一副圖案。
線條就這樣伸展著,然后分岔,接著在其他地方又合攏,在方寸之間蜿蜒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軌跡,這究竟是怎樣的匠人,用怎樣精準的利器才能在玉石上劃出這樣的痕跡?
云芷心跳下一下下地撞在胸口上,如擂鼓一樣震得耳朵麻木。
她放下玉佩,快步走到妝臺前,取下一根銀簪最細的。
重新坐下的時候,甚至屏住呼吸,指尖一片冰冷。
簪尖輕輕落下,在玉佩背面的刻痕起點處輕觸了以下。
沿著幾乎看不清楚的一條軌跡,銀簪在玉佩后面無聲地滑動著。她很慢,她很輕。
指尖上的畫筆,在我腦海里掀起了千層浪。
城東通匯橋、城西宣武門…再城南琉璃廠…一筆一劃、一街一巷。
這不是劃痕。
這是一幅京城的地圖!
被縮小到一寸大小的玉佩之上的一幅地圖!“叮當—”,銀簪從她的發抖的指尖掉下,在寂夜中發出清脆的聲音。
云芷的呼吸徹底亂了,蕭瞻…他瘋了嗎!
在蕭墨寒的眼皮子底下,送這樣一件東西進來!
這哪里還是私相授受,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是足以抄家滅族的大逆不道!
巨大的恐慌揪住她的胸膛,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滾燙的暖流。
他還是那個,為了她不顧一切的太子爺,而她卻不再是那個可以毫無顧忌的接受他的所有的好,云家大小姐。
云芷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拿起那塊幾乎會燙到手的玉佩。
不光輿圖。
蕭瞻這么勞神費力送來這張圖絕對不僅僅是為了描摹京城景色。
圖上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她再一次將玉佩舉起來,在燭光下仔細地盯著看,眼被燭火刺得生疼。有了!
輿圖街角的陰影之下、一棟建筑轉角處出現一個幾乎和玉石本身瑕疵融合在一起的記號。
一個比米粒還小上一百倍的紅點,順著線條找過去,很快又發現第二個、第三個…這些紅點代表什么呢?
云芷的思緒快速轉動。
木匣里有玉佩和信之外,還放了傷藥、糕餅,還有可以消遣的話本…話本?她猛然起身,從桌上抓起幾本嶄新的話本,迅速地翻動著。
書頁飄出淡淡的墨香,非常整潔,也沒有任何折痕以及記號。
云芷忽然頓住了動作。她想起了一個東西。它被一層層的油布包裹著,藏在床下的磚縫里。
這是抄家的時候,她冒著生命危險從大火中搶出來的唯一的物品。
是父親留下的親筆手書《律法孤本》!
云芷馬上站起來,把活磚撬開,取出了那本早已發黃的孤本。
書頁上全是父親粗大的批注,記錄了他為官一世見過的秘密。
她把書放在案幾上,顫抖的手指比對著玉佩第一條紅線和書上的文字。
紅點在城西織造坊,云芷翻到記載京城商戶卷宗的部分,目光一凝,城西布商錢萬三之前就因為囤積居奇差點被抄家,后面靠著上戶部侍郎周顯的門路,做成了周顯的私囊。周顯,就是當年陷害云家的兇手之一!
第二個紅點,在漕運碼頭一間糧倉。
書中記載:漕運軍糧船三年前無故沉沒,但是主管官員并沒有受到追責,反而得以晉升。
此人的岳母乃是肅王之母。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紅點都與玉佩上的痕跡對上了號,這些線索隱藏在卷宗厚厚的灰塵下,毫不起眼。
但如今,蕭瞻用紅點串起的,是密不透風的證據網,直指當年云家血案。
那些紅點不是地點,是人,是物,是能夠扳倒所有仇人的證據!
是蕭瞻…
是他這些年在東宮被人盯著,可他沒有放棄替云家翻案,費盡心思給她找來的所有線索!
他用淬了劇毒的刀,藏進一個定情的玉佩中,在滿門被滅的危險下送給她。而她,就要成為那個執刀的人。
巨大的壓力和希望,差點把她的理智給壓垮。
她清楚,這些人和物,全都在王府之外。
以她如今的境地,想要查證,無異于癡人說夢。
輕舉妄動,只會打草驚蛇,把蕭瞻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把自己和澈兒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必須忍。
必須從長計議。
她需要一個能接觸外界,又不會引起蕭墨寒懷疑的機會。
在此之前,她要先在這王府立足,甚至……取得他的信任。
云芷吸了一口氣,玉佩和沒拆開的信她收了起來,那本《律法孤本》也放回了原處。
做完這一切,她才走到床邊。
澈兒睡得正熟,小小的眉頭卻微微蹙著。
云芷俯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澈兒,再等等娘親?!?/p>
“娘親一定,帶你離開這里,為外公一家,報仇雪恨?!?/p>
她直起身,抬手準備吹熄蠟燭。
吱呀——
房門,毫無預兆地,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股帶有深夜的寒冷氣息的冷風進來之后,把蠟燭點燃起來的一點火苗給吹得搖擺得很厲害,快要熄滅了。
云芷心臟驟停,猛地回頭!
蕭墨寒一身玄衣,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門外,身形融入濃重的夜色。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一雙眼睛死盯著她,壓力感很強,使得這間小屋也壓抑起來。
云芷下意識地將手攏在袖中,藏起那份還未平復的驚濤駭浪。
蕭墨寒沒有說話,邁步走了進來。
他走得很輕,踩在地上一點兒聲音沒有,可是卻像沉重的鐵錘,以下又以下地敲在云芷的心上。
他沒有看桌上的任何東西,也沒有看床上熟睡的澈兒。
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鎖在她的身上。
兩人之間,不過一步之遙。
清冽的冷香混雜著淡淡的酒氣,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
云芷垂下眼,不與他對視。
死寂。
終于,他動了。
他抬起手。
云芷本能地一縮。
可他的手卻越過她的臉頰,沒有半分停頓,徑直伸向了她的手腕。
冰涼的指尖,精準地觸碰到了她腕間的一樣東西。
一枚玉鐲。
那是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蕭墨寒的手指,他的指腹,很慢很輕的,在玉鐲上滑過,像是一根細長的手指摸到了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又像是摸到一只隨時都會摔破的祭品。
隨即,他抬起眼,那雙幽深的眸子死死地攫住了她。
“這個鐲子,”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又沙啞,帶有幾分酒后的慵懶,卻危險到不行。
“你還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