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稚嫩而直白的疑問,像一道驚雷,猝不及防的劈在云芷心頭。
她沒想到兒子會這么問。
柔和的燭光勾勒出懷中孩子清晰的眉眼,挺翹的鼻梁,還有緊抿的唇線。
每一處,都仿佛是從那人臉上拓印下來的縮小版。
云芷喉嚨發(fā)緊,酸澀與恐慌交織著蔓延開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否認(rèn):“澈兒,你胡說什么?當(dāng)然不是了。”
蕭澈眸中的光亮微微暗淡下去,小聲嘟囔:“可是,小叔叔和我長得這么像……”
“那也不是。”云芷打斷他:“澈兒,你記住了,你的爹爹是太子殿下,是蕭瞻,只有他才是你的爹爹,知道嗎?”
蕭澈點(diǎn)了點(diǎn)頭:“娘親,澈兒知道了。”
云芷松了口氣,輕輕拍著他的背,放柔了聲音:“好了,快睡吧,娘親在這里陪著你。”
沒一會兒,蕭澈的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
卻讓兒子徹底熟睡,云芷才小心翼翼的將他的胳膊放進(jìn)棉被里。
她坐在床沿,借著昏黃的燭光,久久的凝視著孩子的睡眠。
指尖虛虛的描繪著他的輪廓,心中一片混亂。
像,太像了。
她深吸口氣,在蕭澈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吹熄了旁邊的燭火。這才悄聲退出內(nèi)殿。
回到自己的寢殿,身心俱疲的她只換來宮人簡單洗漱后,便吹燈躺下了。
睡夢中,似乎身側(cè)床榻微微下陷。
一個帶著夜露微涼的氣息身體靠了過來,手臂溫柔的環(huán)住了她的腰。
云芷猛然驚醒。
“誰?”她失聲低呼,下意識就要掙扎。
“芷兒,是我。”
耳邊傳來蕭瞻和又略帶歉意的聲音:“吵醒你了?”
云芷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隨即又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殿下您怎么過來了,政務(wù)都處理完了?”
蕭瞻將她圈在懷里,下顎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嗯,剛忙完,想著好幾日未曾好好看看你,就過來了。”
感受到男人滾燙的呼吸,云芷不自在的瑟縮了下,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殿下,妾身……還沒準(zhǔn)備好。”
成親三年,她與蕭瞻從未圓房。
而蕭瞻也一直尊重她的意見,從未強(qiáng)迫于她。
聞言,蕭瞻墨色的眼眸愈發(fā)深邃,沉默片刻,手臂稍稍松開了些。
“芷兒,你心里還是無法完全接受我嗎?”
云芷心頭一酸,否認(rèn):“沒有,殿下別多想,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這借口有些蒼白,但蕭瞻并沒有戳破。
他溫柔的手掌撫過她的手臂:“我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傷,有放不下的人,放心,我不會逼你,我可以等,三年都等了,我不介意再等更久。”
他的話像暖流,暖暖浸潤云芷冰涼的心,卻也帶來更深的愧疚。
“殿下……”她不知該說什么好。
蕭瞻眼底溫柔繾綣:“芷兒,我只希望你能快樂。”
說罷,從榻上下來。
“你早點(diǎn)歇息。”
“……好。”
——
次日,云芷被云皇后叫過去請安。
云芷自知躲不過,強(qiáng)打起精神梳妝打扮,前往昭陽宮。
皇后云氏端坐在鳳椅上,那雙威儀的眸子,依然如從前那般,讓云芷覺得呼吸發(fā)緊。
云皇后慢條斯理的撥弄著茶盞,并未讓云芷起身。
“昨夜寒香亭的事本宮都聽說了。”她緩緩開口:“事情非但沒成,還讓那孽障對你拉拉扯扯。”
云芷跪在金磚地上,垂著頭:“是兒臣無能,請母后責(zé)罰。”
“無能?”
云皇后冷笑一聲:“本宮看你是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事上,怎么,看到舊情人權(quán)勢滔天,風(fēng)姿更勝往昔,心又活了?”
“云芷,你是忘了當(dāng)初他是如何棄你如敝履與旁女子廝混的了,還是忘了你這三年在東宮是誰護(hù)著你了?”
一句句詰問,像鞭子一樣抽在云芷心上。
她垂眸:“兒臣不敢忘。”
“不敢忘?本宮看你是記得太清楚,所以才下不了手!”
元皇后猛地將茶盞頓在案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云芷,你給本宮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東宮的太子妃,是瞻兒的妻子,你難道要為了你那點(diǎn)可笑的舊情,害死所有人嗎?”
云芷伏身下去:“兒臣知錯,兒臣明白。”
“明白就好。”
云皇后睥睨著她:“既然明白,就拿出你的覺悟來,這次失手,便小懲大戒,讓你長長記性,你就在這兒跪著吧,好好想想本宮的話,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起來。”
說罷,不再看她,拿起一旁的書卷,兀自看了起來。
殿內(nèi)檀香裊裊,寂靜無聲,只有書頁偶爾翻動的輕響。
云芷筆直的跪著,金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裙裾,一點(diǎn)點(diǎn)侵蝕她的膝蓋。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從酸痛到麻木,額尖滲出細(xì)密的冷汗,身子微不可查的微微搖晃。
就在她雙腿快要失去知覺時,店外突然傳來恭敬恭敬的通傳聲。
“啟稟娘娘,夢柔夫人前來給娘娘請安。”
云皇后輕抬眉梢:“讓她進(jìn)來。”
片刻,一道裊裊婷婷的身影進(jìn)了殿。
女人身段窈窕,步履輕盈,發(fā)髻梳的一絲不茍,點(diǎn)綴著珍珠不搖,面容清麗柔美,眸中含羞帶怯,一舉一動都透著溫婉可人。
“夢柔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云芷看著這張臉,眸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詫。
這張臉,她不會忘。
這是當(dāng)年從蕭墨寒馬廄里出來,拿著信物求她成全的女子。
云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快起來吧,如今你已是寒兒的側(cè)妃,不必如此多禮。”
云芷身形一僵。
竟果真成了蕭墨寒的枕邊人。
云皇后看向她,意有所指:“芷兒,這位是墨寒身邊的侍妾夢柔,這次墨寒回來,特意給了她一個側(cè)妃的位置,你應(yīng)該還記著夢柔吧?”
云芷掐住掌心,淡然一笑:“自然記得。”
夢柔柔順的看向她:“夢柔見過太子妃。”
云皇后:“你雖是側(cè)妃,但入了皇家玉蝶,便是寒兒的人,太子妃作為兄長正妃,按照禮數(shù),你也該給芷兒敬杯茶。”
夢柔柔道:“是。”
宮女端來茶盤,上面放著一盞剛沏好的熱茶。
夢柔端起茶杯,微微屈膝,將茶舉過頭頂。
“太子妃,請用茶。”
聲音柔婉,如出谷黃鸝。
云芷抿唇,伸手來接。
就在指尖即將要觸碰到茶杯的瞬間,夢柔卻忽然脫了手。
啪嚓——
精美的茶杯摔落在光潔的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滾燙的茶水混著茶葉潑濺開來,大半都澆在了云芷的手腕和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