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政平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她的后腦勺,讓她靠緊自己:
“別急,我在,我們先去看看她,你也該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
腫瘤中心某間六人病房,馮小梅正慢慢地收拾東西,稍微動一下,她就渾身虛汗,眼冒金星。
隔壁病人勸她,“馮妹子,你等你兒子回來再收拾。”
馮小梅扯開一個僵硬表情,“沒事。”
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痛苦,想著早點解脫也好,免得拖累兒子。
只是,他才十六歲,自己走了,他爸也沒了,他該怎么辦?
她曾厚著臉皮地想去找女兒,求求她照看小凱兩年。
只是電話接通,聽到那邊淡漠的聲音,她說不出口,也沒臉說。
也好,鐘記成的意外事故賠了一些錢,自己不用再花錢,剩下的那些留著給小凱讀書,總能熬到大學,省著點用還能支付大學兩年學費。
就是她給女兒攥的幾萬嫁妝全花了,就剩幾個金飾,她更沒臉去見她。
馮小梅緩了緩窒息的感覺,佝僂著背繼續收拾,急匆匆的腳步聲進來。
她詫異抬頭,“小凱?”
怎么跑的滿頭大汗,不是讓他去醫院食堂打早飯?
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有一米八,瘦的像麻桿,五官清秀,眼睛和鼻子跟肖南星很像,遺傳自馮小梅。
馮小梅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因此生的孩子都好看。
鐘凱裝作若無其事,“我想著食堂的飯不好吃,咱們回去自己做,媽,你歇著,我來收拾。”
放下鋁盒,他利索地收拾行李。
旁邊的病人和家屬紛紛夸贊她有個好兒子。
馮小梅苦笑,都是被生活逼出來的,現在哪個十六歲的少年像他這樣,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男子漢。
她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兩個孩子。
收拾好東西,鐘凱迅速去辦了出院手續,一手拖著個舊大包,一手扶著母親,母子倆走出病房。
電梯門打開,主治她的醫生哎呀一聲走出來,“幸好你們還沒走,馮女士,你們先等等,這邊我打聽到消息,咱們市第四人民醫院中醫科出了位好醫生,能治癌癥,你們可以去那邊看看。”
“謝謝您的好意,我記住了。”
馮小梅不打算去,她都這樣了,神仙也救不了,反而浪費錢拖累兒子。
鐘凱卻記住了,他還知道,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好像就是四醫院中醫科的醫生。
他不想放棄媽媽的治療,哪怕只有一點希望。
哪怕讓他跪下來求人。
他有點后悔,剛才干嘛嚇的轉身就跑?他該厚著臉皮和她相認,只要能讓媽媽多活幾天。
這時,另一臺電梯門打開,腫瘤中心大主任親自陪著幾個人走出來,態度恭敬。
“裴書記,是這邊,您該早打電話……”
裴政平的注意力始終在肖南星身上,發現她忽然沒走了,與不遠處一對母子四目相對。
十分鐘后,兩臺車子離開第一醫院,前面的車子內,裴政平屈尊降貴坐在副駕,將后座留給肖南星三人。
肖南星面無表情地給馮小梅探脈,足足探了幾分鐘。
馮小梅滿臉局促不安,幾次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鐘凱緊張期待地看著肖南星。
收回手,肖南星強硬開口,“去第四醫院。”
馮小梅:“不......”
“你閉嘴。”肖南星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只能用這個態度先把人弄去那邊。
她的情況非常不好,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許多器官上,臨近油盡燈枯,她沒有一點把握救回她,她怕自己哭出來。
還沒到六十歲的女人,頭發掉光了,人瘦成白骨,滿臉死亡斑。
輕輕一點動作就是滿頭汗水,隨時能倒下就起不來,與她記憶中那個光彩靚麗的女人判若兩人。
如果在外面遇到,她可能都認不出她。
肖南星真的好恨肖飛勇,如果不是他,母親至少不會因為勞累和抑郁患癌。
“鐘記成是不是對你也不好?”否則她那樣健康的身體怎么會敗壞成這樣?
馮小梅并不想多說已死之人,聲音虛弱,“南星,我不去醫院,浪費錢,謝謝你,......媽媽、媽媽很開心,你送我回去吧,我就想在家里安靜待幾天。”
醫院里都是哀嚎和死亡,她受夠了那種感覺。
能在死前見到女兒,感受她的關心,她死而無憾。
肖南星皺眉,見她表情固執,轉頭跟王叔說:“去西安苑。”
馮小梅又想拒絕,她不想麻煩她,看著前面的男人,他是女兒的男朋友吧?
她怕自己的出現會讓他們發生矛盾。
肖南星冷道:“你們的房子已經賣了,租的那個地方陰濕不利于養病。”
黎榮的速度很快,短短一段時間已經查明白了鐘家發生的事情。
前不久,鐘記成在廠里發生意外死亡,鐘家婆婆受到刺激一口氣沒上來也去了,而一直瞞著家里的馮小梅也倒下,癌癥熬到了晚期。
鐘凱為了給馮小梅治病,做主賣了老房子。
后面鐘記成的賠款下來,因為是他自己的過失賠的不多,這些錢也花了八成。
肖南星有時候不得不信命,怎么馮小梅的命就這么苦?
馮小梅的眼神肖南星怎么不懂,她強調,“西安苑的房子是我自己的。”
裴政平接話,“伯母不用太過客氣,南星是真心希望你能好,你就安心聽她的安排。”
馮小梅扯開笑容,“哎,好,好。”
這個女婿的樣貌氣度萬中無一,她聽的清清楚楚,醫院里那位大主任喊他書記。
她是又高興又擔憂,高興女兒找了個好對象,又擔心他家會不會看不起南星?
自己和肖飛勇會不會變成南星婚姻中的拖累和阻礙?
肖南星知道現在說什么馮小梅都會胡思亂想,她懶得多說,直接把人拉到西安苑。
這房子給他們住正好,去長安苑她擔心他們更不自在。
黎榮通知李媽提前來收拾,等他們進809的家門,早飯已經做好了。
裴政平知道他們要說話,沒留多久,他摸摸肖南星紅腫的眼睛,“不許再哭了,無論結果怎么樣,我都在。”
肖南星扯開一個苦笑,“我知道,你去忙吧,我現在冷靜下來了。”
裴政平親一口她的眼皮,“有事隨時跟我打電話。”
等他一走,肖南星走進主臥,馮小梅根本吃不下東西,就沾濕了嘴巴。
現在已經昏睡過去了,鐘凱可憐兮兮地坐在床邊紅著眼睛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