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綰將一直緊緊抱在懷中的賬冊拿了出來,遞向沈諳。
“這東西放在我身上太危險,還是交給殿下保管吧。”
沈諳接了過來,目光從她的臉落到賬冊上,再回到她的眼睛。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本賬冊,更是她三年來忍辱負重追尋的目標,是她翻案復仇的唯一希望。
她將它交給了他。
三年了......
隔著隔著漫長的分離與猜忌,她終于又一次選擇了相信他,將身家性命和未盡的執念,托付于他手。
辛綰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沈諳聽著寺內隱約傳來的喧囂,攥緊的拳頭上青筋隱現。
廂房內。
辛綰剛換下夜行衣,院內就傳來了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
“快!都給老子讓開。”
“這邊的廂房也給我一間一間仔細搜!”
是陸崢的聲音。
辛綰垂眸,指尖在袖中蜷緊,心底卻悄然松了口氣。
陸崢帶人親自搜到這里,看來他并未在佛塔中發現什么。
房門被粗暴地踹開。
火把的光亮瞬間涌入,刺得辛綰瞇起了眼。
陸崢按刀立于門口,目光如鷹隼般地掃過屋內,落在辛綰身上。
歲安在隔壁睡得迷迷糊糊,聽聞聲響只披了件外衣便慌忙沖了進來。她一眼看到房內眾多持刀的男人,嚇得臉色煞白,卻還是第一時間擋在了辛綰身前。
“姑、姑娘!您沒事吧?”
她雖然害怕,但護主心切壓過了恐懼,竟生出幾分勇氣來,聲音也拔高了些。
“你們、你們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擅闖女子廂房,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可知我家姑娘是誰?!”
辛綰心底便暗叫一聲不好,正要阻止,卻聽陸崢嗤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忠心護主的小丫鬟。
“哦?是誰?本官倒想聽聽?!?/p>
歲安被他輕蔑無禮的態度激得脫口而出:“我家姑娘是秦大將軍府上的人,你們豈敢無禮!”
此話一出,果然,陸崢眼中的猜疑和興味變得更濃了。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目光再次轉向辛綰。
“秦將軍府上的人……”他慢慢重復著,每個字都像是在齒間掂量過,“難怪如此鎮定。只是,秦將軍的眷屬,深更半夜不在府中安享富貴,怎的獨自在這寺里?”
辛綰福身一禮,不動聲色地將歲安護在身后。
“妾身為亡父誦經祈福,不知陸大人深夜率眾前來,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陸崢踱步進屋,靴子踩在地上故意踏出聲響,目光如鉤子般在辛綰臉上逡巡,“有人舉報寺中藏匿逆黨,本官奉命搜查?!?/p>
“不過,辛姑娘獨自在此……倒是清靜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佛門凈地,自是清靜?!?/p>
辛綰不卑不亢地回應,心中飛速盤算,從大慈恩寺到秦滄府上或是他通常所在的京郊大營,最多半個時辰。若是快馬加鞭,再有半柱香功夫也該到了。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孤注一擲,干脆把事情鬧大。
陸崢顯然不信她的話,常年在北鎮撫司辦案的直覺告訴他,辛綰此舉必有異。
他逼近一步:“辛姑娘在此,可曾聽見什么,看見什么異樣?”
“妾身一直在此誦經,心無旁騖,并未察覺異樣。”
辛綰抬眼直視著他,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誚。
“倒是陸大人,興師動眾,攪擾佛寺清凈,若搜不出什么,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代?又或者……陸大人是奉了哪位貴人的密旨,非要在這寺中找出點什么不可?”
“放肆!”陸崢臉色驟變,眼中戾氣暴漲,“你一罪臣之女,也敢質疑北鎮撫司辦案?!”
辛綰毫無懼色,抬起了下巴。
“陸大人今夜搜不出證據,便在我這一介女流之處耍威風,北鎮撫司的威名,原來就是靠這樣立起來的?”
“好個伶牙俐齒的賤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呵,陸大人又比我高貴多少?我辛綰是罪臣之女不假,可你陸崢——”
她頓了頓,目光輕蔑地掃過陸崢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字字如刀,戳進對方最痛的傷疤:“不過是閹黨手下的一條得力走狗罷了?!?/p>
“你!”
陸崢被她這番極其惡毒的羞辱氣得渾身發抖,額頭青筋暴跳。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馬鞭,鞭梢在空中撕開一道銳利的尖嘯。
辛綰只覺得肩背處猛地一刺,火辣辣的痛感瞬間炸開,迅速蔓延至全身。
陸崢這一鞭毫不留情,傾注了全身的狠勁。
衣衫應聲破裂,底下雪白的肌膚上頓時凸起一道猙獰的紅痕,滲出細密的血珠。辛綰疼得眼前發黑,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蹌。
“姑娘!”歲安嚇得魂飛魄散,失聲驚叫。
辛綰耳中嗡嗡作響,身體晃了晃,全靠扶著桌子才勉強沒有跌倒。
陸崢抽完這一鞭子并不解恨,他喘著粗氣,眼中盡是暴戾之色,一把抓住辛綰。
“本官看你形跡可疑,與逆黨必有牽連,來人!把她押回詔獄,本官要親自、好好地審問她?!?/p>
“你們不能帶走我家姑娘,她是清白的,你們這是冤枉好人!”歲安見狀,張開雙臂,像老母雞護崽般用自己單薄的身子擋在番役面前。
“滾開!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陸崢正在氣頭上,見一個小小丫鬟也敢阻攔,戾氣更盛,抬腳踹在歲安肩頭。歲安卻仍掙扎著想爬起來阻攔。
辛綰見她這番舉動時,心中生出些許復雜。這丫鬟平日里雖膽小怕事,甚至偶爾流露出的市儈讓她有些瞧不上眼,沒想到關鍵時刻,她竟有這般忠心和勇氣。
“住手!不過一個小丫鬟,與她何干?!”
她試圖護住歲安,聲音因臉頰腫脹而有些含糊。
“自不量力。”陸崢一把將辛綰粗暴地拽開。
辛綰本就虛弱,被這猛力一拽,肩膀狠狠撞在門框上,一陣鉆心的疼讓她瞬間悶哼出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不知死活的東西,將她一并鎖了!”陸崢徹底失了耐心,面目猙獰,“本官看你還能護著誰,帶走!”
兩名番役立刻上前,拿出鐵鏈就要往辛綰手腕上套去。
“我看誰敢!”
廂房外,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