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綰面上神色如常,指尖卻在寬大的袖中微微蜷緊。
“我,我沒說什么。陸大人只是闖進來,態度兇惡,盤問不休。歲安護主心切,抬出了將軍的名號。誰知、誰知他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似的,言語間多有不敬……”
辛綰頓了頓,仿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低聲繼續道:“他譏諷妾身是罪臣之女,是、是將軍身下的玩物。還說……還說父親死得連狗都不如。妾身一時氣急,便回罵了他幾句?!?/p>
“你罵他什么?”秦滄追問。
辛綰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窘迫的紅暈,聲音低了下去:“妾身罵他是閹黨手下的一條走狗。”
說完,她像是怕秦滄責怪她惹禍,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去。
辛懷民是辛綰的軟肋,她有這樣的反應,似乎說得過去。而陸崢惱羞成怒,動手打人倒也完全符合那蠢貨的行事作風。
“就為了一句口舌之爭,他便下如此重手?”
“或許也不全是因此。”辛綰猶豫著開口:“他帶人進來搜查,好像是在找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卻又一無所獲,所以才格外暴躁,拿歲安和妾身撒氣?!?/p>
辛綰故意將話說得半真半假,將話題引向了北鎮撫司在找的某樣東西上。
秦滄瞇起眼,心想找東西、搜捕逆黨這些確實是北鎮撫司常用的借口,在朝中排除異己,構陷忠良。
“日后遇事,學聰明些?!彼粗?,語氣是罕見的鄭重,甚至帶了些教導意味,“硬碰硬是下下策。尤其是在勢不如人的時候,保全自己才是首要。記住了?”
“有什么麻煩,等我來處理。你這點小爪子,”他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受傷的唇角,“撓撓爺就算了,對外人,不夠看的。以后別再傻乎乎地自己沖上去,聽見沒?”
辛綰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番話聽起來依舊是責怪她傻,不懂趨利避害,但卻是在教她生存之道。
他是在告訴她,他是她的后盾。
“乖?!?/p>
秦滄似乎滿意了,這才直起身,語氣又恢復了那種慣常帶著點命令式的口吻:“這幾日好好休息,不許亂跑。我還有些事,得了空,再來看你?!?/p>
辛綰知道他還要去處理陸崢和北鎮撫司的后續之事,今日將事情鬧大,秦滄就絕不會讓這件事輕易了結。
秦滄轉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對外面候著的下人沉聲吩咐:
“隨我回府,取些補品來,讓廚房立刻給姑娘燉上?!?/p>
“明日一早再去太醫院,請劉院判過來一趟,就說本將請他過府診脈。”
“另外,告訴裴炎,讓他調一隊親兵過來,給我把北苑守好了!沒有我的命令,一只蒼蠅也不準放進來!”
門被輕輕合上,室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燭火和藥酒的味道。
辛綰躺在柔軟的錦被中,閉上眼,將紛亂的思緒壓下。
路還很長,她不能有絲毫動搖。
秦滄回到將軍府書房時,天色已近黎明。
他喚了聲,早已候在門外的裴炎立刻推門而入,抱拳行禮。
“將軍。”
“說?!鼻販嬖谔珟熞紊献拢敖褚怪?,前后始末,你知道多少?”
裴炎是秦老將軍收養的戰場遺孤,自幼跟著秦滄,深知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不待他吩咐便早已將情況打探清楚。
他沉聲匯報:“屬下接到北苑暗哨急報,北鎮撫司指揮使陸崢率大批人馬闖入大慈恩寺,以搜捕逆黨為名,動靜極大。屬下即刻派人前往探查,并同時向您稟報。據我們的人觀察,陸崢搜查的重點似是后山區域,尤其是浮屠塔附近?!?/p>
“重點搜查浮屠塔?”秦滄敲擊扶手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裴炎,“一個供奉舍利的地方,能藏什么逆黨?”
裴炎遲疑了一下,“將軍,陸崢雖蠢,但若無明確目標或線索,應不至于如此興師動眾,恐怕背后之事不簡單?!?/p>
秦滄冷哼一聲:“不管他圖什么,動到我的人頭上,就是找死?!?/p>
他眼中寒光一閃。
“你去,把我們之前掌握的,關于他收受賄賂、羅織罪名、打壓異己的那些腌臜事,全都整理出來?!?/p>
裴炎精神一振,“將軍的意思是?”
“他不是喜歡查案嗎?”秦滄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本將就幫他揚揚名。這些證據先讓御史臺那幫聞風奏事的言官們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他北鎮撫司動作快,還是天下人的口舌快!”
“是!”
裴炎領命,心中明了,將軍這是要借清流之手,讓陸崢背后之人棄卒保車。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裴炎垂手侍立,知道將軍還有思量。
半晌,秦滄才審慎開口。
“裴炎,你覺不覺得,今晚的事,有些太過巧合了?”
“將軍是指?”
“綰綰前幾日突然提出要去大慈恩寺為父做法事,今日寺中就出了逆黨。而她的性子……她雖有些小脾氣,但也是個知進退的,不會冒然與陸崢硬碰硬?!?/p>
這一切看似合理,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蹊蹺。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再去一趟大慈恩寺,仔細查探。記住,要隱秘?!?/p>
“是!”
“近來漓王府,可有什么動靜?”
裴炎立刻回道:“我們的人日夜盯著,九皇子近日以來,除了入宮,其他時間未曾離開過王府半步?!?/p>
“閉門不出?”秦滄重復了一遍,眼底的疑云更濃,“沈諳能在皇后和太子的眼皮底下經營至今,甚至引得朝中部分清流暗中傾向,絕非安分之人。他會僅僅滿足于做一個閉門謝客的閑散王爺?”
沈諳回京后的行為,辛綰突然要去寺廟,北鎮撫司異常的搜查……
秦滄的直覺告訴他,這些絕非孤立的事件。
“繼續盯緊漓王府?!?/p>
裴炎意識到秦滄的懷疑可能指向更深的朝局漩渦,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將軍是懷疑今夜寺中之事,可能與九皇子有關?可他明明已遠離京城,且在世人眼中——”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鼻販娲驍嗨?。
他若真無爭位之心,當年就不會放棄辛綰自請去西南封地,轉頭又能為了鞏固權勢與西夏公主虛與逶迤。
如今太子在朝中接連辦砸差事,這位九皇子怕是早已暗中蓄力,只待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