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師兄那一劍當真了得!血月禁地千里冰封,連月光都凍住了。”
“你瞧見沒?劍都沒出鞘呢。”
“我要是能有大師兄一成功力......”
“做夢吧你,再修三百年也趕不上。”
御劍氣流裹著烈烈山風,將同門議論灌進云昭耳中。
云昭抱膝,捂著手臂,坐在劍上發(fā)呆。
三年來,這樣的驚嘆她聽得耳朵起繭。
聽說大師兄天生劍骨,選本命劍時,劍冢萬劍齊鳴七日不止。聽說大師兄論道大會九連冠,仙門大比未出一劍,僅憑劍意逼退對手。聽說大師兄一劍霜寒十四州,單劍鎮(zhèn)壓嬰哭谷,劍光化作千里冰墻,其地至今飄雪……
起初云昭還會跟著大家好奇,一驚一乍‘哇’幾聲。后來聽得多了,也就沒感覺了。
一個學渣,是不會整天去關注學神破什么記錄的。
況且她進太華仙宗三年,總共只與大師兄說過三句話——
“大師兄好。”
“大師兄早。”
再加之前在血月禁地,她險些被傀妖一爪穿透胸口,大師兄及時將她從傀妖爪下救出,撿回一條小命的云昭愣愣對他說了句:“謝謝大師兄。”
除此之外,云昭與大師兄沒有任何交集。
穿越前,云昭就是個普通凡人,穿越后也只想混吃等死。
直到三年前被測出靈根,全族歡慶得像她中了狀元,大擺三天流水席把她送進太華仙宗,成了一名低階弟子。
太華仙宗很大,有弟子數(shù)萬。甚至綿延百里的民間城池,也在太華仙宗庇護內(nèi),是當之無愧的修真第一宗。
然而云昭本性咸魚,不思進取,三年過去,至今還在煉氣期。
眼看離年底考核越來越近,一直摸魚的云昭這才有了點緊迫感,硬著頭皮參加這次秘境試煉,沒曾想,小命都差點交代了。
想想都后怕。
云昭低頭看眼胳膊,三道利甲劃破的血痕蜿蜒在她細白肌膚上,是當時危急關頭,她下意識抬手去擋,被傀妖抓破的。
待她再睜眼時,就看到大師兄謝長胥白袍衣袂翻飛,冷淡執(zhí)劍而立的背影,劍鋒滴血,傀妖已被他斬殺。
眼下血肉翻開,傷口已變成烏黑色,感染處鉆出細如蛛網(wǎng)的血絲,像有生命般扭動著往四周漫延,看著有點可怖。
云昭下意識用袖子遮掩,卻忽然聽見腦中響起一聲嗤笑。
那笑聲像是從萬丈冰窟里浮上來的,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云昭:“……”
她猛地攥緊衣袖。
自從秘境回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不僅傷口惡化得快,耳邊還老是莫名其妙出現(xiàn)幻聽。
“虛偽。”
那聲音又在腦中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厭惡,“本尊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
“……”
云昭環(huán)視四周,太華仙宗弟子們踩著腳下本命劍,興奮呼喝著,宛如一道道流星,簌簌從空中劃過,很快消失在峰巒云霧間。
眾人皆無任何異樣,除了…她。
云昭眼皮不安狂跳。
她該不會這么倒霉,被傀妖附身了吧?!
“師妹抓緊了!”前頭御劍的袁師姐突然加速。
飛劍猛地俯沖,云霧中隱約浮現(xiàn)七座懸空山峰,峰頂懸著金色護山大陣符文——太華仙宗山門近在眼前。
云昭眼前一黑,險些從劍上栽下去,來不及想別的,只能趕緊抱住師姐。
***
回到宗門后。
云昭強撐著和師姐一塊去執(zhí)事長老那登記玉牌,確保這次秘境試煉拿到有效貢獻值,能給下次考核加分。
登記臺前,不少弟子在排隊。
這次遇見傀妖,還有幸見識大師兄出手,大家都很興奮,回來后仍在談論此事。
忽然,鬧哄哄的人群一靜。
不遠處的聽雷殿前,一行人緩步而過。
當先之人月白長袍不染一塵,單手負于身后,眉目神俊,神情淡然,正是眾弟子談論的大師兄謝長胥。
謝長胥目光掃過排隊弟子,對身后執(zhí)事低語了幾句什么。
不多時,執(zhí)事送來清靈丹:“大師兄吩咐,傀妖妖氣侵體易損元神,受傷弟子每人一瓶。”
太好了!
剛才云昭還在發(fā)愁,她要真被傀妖附身,該如何是好,大師兄就送來救命解藥。
嗚嗚,大師兄真是個好人。
領了丹藥后,云昭同師姐打聲招呼,就回了院舍。
她的小院在流云峰分支缺月山腳下,最低階弟子住的。雖地處偏僻,卻也用心打理過,這里花木扶疏,雞鴨成群,沒事兒還能開開小灶。只要不考核,這樣的日子,在云昭看來就是神仙日子。
只眼下她心煩,沒工夫去管院子里咯咯叫的蘆花雞。
加印后的玉牌仍是灰色,按此這次秘境任務兌換的貢獻值,起碼還得再去兩次,考核才能順利過關。
“哎,煩人,怎么修個仙還要考試!”
回到屋,云昭服下清靈丹,實在扛不住早就疲憊無力的身體,倒頭就睡。
***
夜晚,窗外月色被烏云籠罩。
云昭睡得不太踏實。
總覺得腦袋暈暈沉沉的,渾身像被鬼壓床一樣。
她懷疑是被傀妖抓破的傷口感染了,畢竟她只是個煉氣期,身體素質還無法抵抗那種高階大妖,于是強撐著點燈爬起來,準備再吞顆清靈丹。
就在她提著燈摸索去桌上找藥時,聽見那邪氣的男人聲音再度響起:“嘖,你這身體也太弱了。”
“!!!”
云昭嚇了一跳。
手里燈盞差點打翻在地。
邪惡的輕笑,似從墓穴傳出,擦著云昭耳膜響起。
仿佛有人在對著她后脖子吹氣。
云昭汗毛瞬間就立起來。
她急忙把燈舉高,轉身盯著三丈方寬的院舍。
燈影憧憧,屋里分明沒人,只有她的影子在晃,云昭捏決的手都在抖:“你到底是誰?”
“居然只是個煉氣期?”男人語氣掩飾不住的嫌棄,“太華宗怎么會有你這么弱的弟子?本尊就算閉著眼修煉也能到金丹。你這種劣資質弟子都收,太華宗也離落敗不遠了。”
“……”
喂,兄弟,你暗算就暗算,能不能別侮辱人?
一開始云昭懷疑自己是被傀妖附身,但現(xiàn)在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在秘境時,她近距離見過傀妖,它們根本不會說話,只是一具具人形骸骨異化出的血皮傀儡。若她真是被傀妖附體,早該異化了,不會還有意識與腦子里的聲音清醒對話。
云昭想了想,這人雖狂妄恣睢,但倒也沒真?zhèn)λ谑菈蚜藟涯懀骸斑@位大佬,請問您是哪條道上的?小女子身份低微,修為淺薄,也沒得罪過您,您怕是找錯人了吧?”
男人笑了。
云昭聽著他笑聲,有點發(fā)毛。
“聽好了。”聲音陡然貼近耳畔,“吾乃上古魔尊,夙夜。”
啥玩意兒???魔尊??
離譜。
云昭一個練氣期低階弟子,魔尊這種級別的反派大佬,一輩子都沒機會見的。現(xiàn)下這人自稱魔尊不說,還跑來奪舍她。怎么,突然想當女人了?
真是魔尊,你咋不去奪舍宗門最厲害的大師兄!
也不知是那魔尊真的就在云昭腦子里,知道了她的想法,還是他早有此打算,接著便道:“本尊此番蘇醒,需一具肉身復活。你這身體修為實在太弱,本尊用著不順手。你且替本尊另尋一具合適肉身,屆時,本尊自會從你識海出來。”
你咋不說你是秦始皇,要我?guī)湍銖突睿?/p>
但現(xiàn)在敵暗我明,云昭只得忍氣吞聲:“原來是魔尊大人,失敬失敬。”
“您這等身份,恐怕只有我們衛(wèi)宗主才能配得上您,不如您去找他吧。”
“那老東西道貌岸然。”
云昭又提議:“那元嬰期的嚴長老,申峰主,也都是不錯的選擇。”
“太老,太丑了。”
“……”云昭耐著性子與他周旋,“那不知魔尊對肉身有何要求?小女子可以幫您物色一番。”
夙夜幽幽地說:“我看你們太華宗,也就謝長胥修為長相勉強入眼,就他吧。”
“謝長胥修無情道,只要你幫本尊破了他元陽道心,本尊就可將其奪舍。屆時自會饒你小命。”
云昭:“???”
讓她這個菜雞去勾引宗門修為最高、最受敬仰的大師兄,跟讓她去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對不起。”
“愛莫能助。”
“你找別人吧。”
她寧可讓別人覺得她瘋了。
夙夜頓時冷笑:“要么你去勾引他,要么本尊用你身體屠盡仙門,選吧。”
***
云昭站在屋子里沉默半晌。
最后深沉地說了句:“事關重大,我得考慮幾天。況且我還有傷在身,這事從長計議。”
說完,她把手里的清靈丹一整瓶吞進去,往床上一躺,繼續(xù)睡覺。
然而夙夜并沒有就此放過她。
“現(xiàn)在就去。”
“現(xiàn)在?這大晚上的,你讓我去闖大師兄寢殿?”
“時機不等人。”夙夜漫不經(jīng)心說,“趁今日在秘境謝長胥救了你,對你還有印象,此時勾引,就是最好的時機。”
“你怎么知道大師兄今日救了我?”云昭狐疑。
“這你就別管了。”夙夜威脅,“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去做即可。”
“……我不去!”云昭雖整天混日子,但也沒到為了茍且做這種不要臉事的地步。
這勞什子魔尊,要真像他吹的那么牛逼,就不會專挑她這個修為最菜的弟子下手了,以為幾句話就能嚇唬住她呢,云昭才不上當。
這里是太華仙宗,有最牛逼的修真大佬,只要熬過今晚,明日她向師門稟報此事,自有高手幫她解決。
誰知她剛一躺下,腦子里的嗓音又涼颼颼響起:“當真不去?”
云昭閉著眼,不理。
“本尊最后給你一次機會。”
云昭翻了個身,默念清心咒。
又安靜片刻。
云昭以為那人拿自己沒轍,啞火了。
正得意時,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屋外走去,手腳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
“啊啊你干什么!快停下!”云昭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夙夜輕哼:“你不是不愿去嗎,本尊送你去。”
夜半子時,月黑風高。
幾團烏云隱匿在太華仙宗的七座主峰山腰,像一圈圈水墨蕩開。
云昭被夙夜操控著,一路磕磕絆絆沿著忘情峰拾階而上。
她緊張得心快要跳出來了,既怕遇見巡夜弟子,更怕真的撞到大師兄。
眼看薄霧籠罩中,大師兄的絕劍閣越來越近,那座朱墻黑瓦的院落靜得出奇,連蟲鳴聲都沒有,像是風聲都被某種力量隔絕在外。
這…這是...云昭疑惑。
“劍意結界。”夙夜在她識海中嗤笑,“他倒是謹慎。”
云昭松了口氣。
還好,有結界,以她修為是進不去的。
下一瞬,夙夜操控她掐了個古怪法決,結界竟悄無聲息散開了。
當她手落在院門上那一刻,云昭在心里瘋狂吶喊:“你松開我!我去我去!我自己去行了吧!”
夙夜語氣惡劣,“現(xiàn)在才聽話,晚了。”
‘吱呀’一聲響,門開了。
院內(nèi)月光如水,一株老梅樹下,謝長胥正在撫琴。聽到動靜,他修長的手指按住琴弦,抬眸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