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戟長這么大,雖不是個揮霍享受的人,但也從未為錢財憂心過。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和他談錢。
李昭戟驚訝過后,反倒放松下來。這些日子唐嘉玉表現得癡心不二,但李昭戟心里一直繃著一條線,他和唐嘉玉不過三面之緣,真的會有人愛得這么深嗎?唐嘉玉現在主動和他要金子,李昭戟心里那根線終于找到了著力點。
這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連著唐嘉玉在他心里都真實起來。李昭戟也不再客氣,直說道:“幸好,你還沒有蠢到無藥可救。”
唐嘉玉高高揚起下巴,驕傲道:“我才不蠢!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阿父果然妥協了,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說完,她瞪了李昭戟一眼,嗔道:“你別只說不動,我的金子呢!”
李昭戟當然沒打算收女人的錢,那些金首飾他確實帶來了唐宅,打算找機會還給她。但這個院子是下人收拾的,李昭戟掃視一圈,還真不知道首飾放在了哪里。
李昭戟只好道:“在屋里,但我忘了放在哪里了。”
洞房花燭,**苦短,唐嘉玉和李昭戟挽著袖子,在新房里翻箱倒柜,不失為一種很新的洞房過法。唐嘉玉一邊翻找,一邊抱怨:“你屋里好冷。”
李昭戟衣袖束起,露出修長結實的小臂線條,沒有絲毫畏冷的樣子。他瞥了眼坐在箱籠上吃果子,除了動嘴幾乎沒出過力的唐嘉玉,忍不住道:“是你太虛了。瞧瞧你身上的肉,都是軟的。”
這話唐嘉玉就不愛聽了,她咬掉最后一口果肉,將果核丟向李昭戟:“我這叫溫香軟玉、冰肌玉骨,你懂什么!”
李昭戟瞧著地上的果核,他不懂溫香軟玉,但唐嘉玉看起來也不懂賢良淑德,反正他是沒見過哪家閨秀像她這樣。
李昭戟打開一個箱屜,看到眼熟的顏色,松了口氣:“找到了。”
唐嘉玉趕緊跳下來,跑過來檢查:“讓我瞧瞧……我的披風怎么被你搞成這樣子了!”
李昭戟看著被他用來當包裹的女式披風,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怎么了,不是你塞給我的嗎?”
唐嘉玉用力瞪了他一眼,心疼地拿起自己的蜀錦披風,抱怨道:“美人贈你衣物,你不應當好好掛起來,日夜焚香,睹物思人嗎?你居然拿來墊箱底?”
李昭戟都聽笑了,故意道:“美人?是誰?”
唐嘉玉憤怒瞪他,氣鼓鼓地清點自己的寶貝。她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像極了草原上一種鼠兔。李昭戟突然手癢,戳了戳她臉頰,唐嘉玉詫異地看過來,李昭戟若無其事收回手,說:“以后收好了,不要再干這種蠢事了。幸虧你遇到了我,如果換成其他人,你能被騙得渣都不剩。”
“都說了我不蠢。”唐嘉玉不樂意地甩甩臉,她看著手里的東西,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怎么了,又哭又笑的。”
“難怪戲文里說**一刻值千金。”她抱起披風,笑著在李昭戟面前晃了晃,“果然值千金。”
唐嘉玉進來后,要么和他斗嘴,要么顧影自憐,李昭戟像面對一個男人一樣懟她,輕松自在,沒覺得有什么特殊。但她說出這句話后,李昭戟呼吸微滯,意識到她到底不是男人。
唐嘉玉卻恍若未覺,她從一堆首飾中翻了翻,拿出一對金雀銜玉釵,將其中一支遞給李昭戟:“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對釵,金雀比肩,永不分離。這一支給你,金不斷,此情不渝。”
唐嘉玉的指尖觸到李昭戟手心,他像是被上面的涼意所驚,飛快縮手:“我要首飾做什么,你自己留著吧……”
唐嘉玉拽住他手腕,強行將金雀釵塞到李昭戟手里,攥緊他的手:“我們是夫妻,日后連墓穴都要共享,何況一對釵?我得回去了,明日見。”
唐嘉玉走后,屋子總算清凈下來。李昭戟盯著手心的釵,耳邊久久環繞著唐嘉玉的話。
夫妻生同衾,死同穴,除了壽命,共享一切。是啊,他巴不得她如此待他。
她只需要將凌云圖的秘密告訴他就夠了。
李昭戟隨手將金雀釵扔到箱屜里,告訴自己只是完成任務而已,必要時逢場作戲,收下這支金釵僅是為了騙取她的信任。
他親自出馬,最多一個月就能套出秘密,之后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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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第二日,新婦要行敬茶禮,但唐嘉玉辦得是招贅婚,所以她要和李昭戟一起去拜見龐誠。
唐嘉玉對著鏡子,仔細比對花鈿位置。折夏第三次上前,委婉道:“娘子,該去給主君敬茶了。”
唐嘉玉從鏡子里瞥了她們一眼,理所應當道:“在自己家里,急什么急。一會就說我要梳妝所以去遲了,阿父還能挑我的錯?這個花鈿不太襯今日的妝容,換另一套來。”
折夏欲言又止,唐嘉玉對鏡自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聽她們說什么。折夏實在沒辦法,只能耷拉著眉去外面,請少主再等一等。
唐嘉玉余光掃到她出去,心里輕哼了聲。她要讓李昭戟愛上自己,可并不代表她要低到塵埃里去討好李昭戟,她才不干那種蠢事。她得讓李昭戟來適應她,迎合她。
第一步,就從她梳妝時永遠不許催開始。
李昭戟坐在外堂,看到折夏支支吾吾出來,便已經知道結果了。他都氣得沒脾氣了,敢讓他等這么久的人,唐嘉玉是第一個。
唐嘉玉一大早派人來松風閣傳話,讓李昭戟到新房來,兩個人一起去拜見父親。李昭戟覺得這個要求合理,收到口信就來新房了,誰知唐嘉玉還沒準備好,讓他在外堂等一等,她馬上就好。
李昭戟之前有耳聞女子梳妝比較麻煩,他以為等一盞茶,唐嘉玉怎么都該出來了。結果,四五盞茶過去了,她還說馬上!
李昭戟忍無可忍起身,冷聲道:“既然她沒準備好,那我先去了……”
“秉文。”
李昭戟乘著怒回頭,看到唐嘉玉像只蝴蝶一樣飛到他面前,舉著手轉了個圈:“我好看嗎?”
李昭戟的怒火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冰冷著臉色不說話,無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得虧他長得好,冷著臉也十分俊俏,唐嘉玉笑著挽住他的手臂,說:“久等了,走吧!”
她的動作過于自然,李昭戟身體僵住,恍神間唐嘉玉已拉著他往前走了。這時候再甩開似乎過于刻意,李昭戟薄唇抿成一條線,心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這次就算了,下次,他絕不能讓唐嘉玉挽他的手。
不,下次他都不會來等唐嘉玉梳妝。這種蠢事他絕不會再干第二遍!
守拙堂里,龐誠和魏成鈞同樣等了很久。龐誠和魏成鈞相顧無言,只能尷尬地喝茶。魏成鈞越等心中戾氣越重,軍中時間就是命令,李昭戟從未遲到過,偏偏今日遲遲不至,誰會信不是故意為之。他好心來唐宅配合李昭戟做戲,李昭戟倒好,故意在人前給他下馬威。
李昭戟心性狹隘至此,李繼諶還在世就已如此,等李繼諶去了,河東哪還有他魏成鈞的容身之地?
龐誠見魏成鈞臉色難看,尷尬地咳了聲,吩咐侍從:“去新房看看,娘子和郎君怎么還不來?”
他聲音剛落,屋外就傳來唐嘉玉嘰嘰喳喳的聲音:“阿父,我們來了。”
她進門,瞧見魏成鈞,微怔,隨即笑開,拉著李昭戟道:“表兄,你也來了。秉文,這是我表兄,表兄,這就是我的夫婿。”
說完,她才恍然大悟般敲了下頭:“差點忘了,你們本來就認識。當初秉文還是表兄引薦給我的呢。”
李昭戟看向魏成鈞,按照戲中設定,他和魏成鈞并不熟,所以李昭戟端著疏離冷淡,只是對魏成鈞微微頷首:“表兄。”
魏成鈞掃過那兩人交疊的衣袖,皮笑肉不笑牽了牽唇:“表弟。”
唐嘉玉笑盈盈靠在李昭戟身側,毫不掩飾和李昭戟的親近。此情此景,誰能看出來李昭戟和魏成鈞才是真表兄弟呢,唐嘉玉唇邊笑意更深,根本用不著她挑撥,這兩個人本身就有裂隙,她只需煽點火,河東的下一代掌權人便會離心。
唐嘉玉一臉天真無邪,笑著道:“太好了,唐家人丁不興,一直冷冷清清的。如今我們多了一個家人,以后定會越來越熱鬧。阿父,你說是不是?”
龐誠掃過少主和表郎君的臉,誰都不敢得罪,只能尷尬應是:“那是自然。”
丫鬟端來茶具,唐嘉玉和李昭戟并肩站著,給高堂敬茶。龐誠本就如坐針氈,哪敢真讓少主給他下跪?他們兩人剛做出動作,龐誠就趕緊攔住:“一家人不用講究這些虛禮,地上涼,快起來吧。”
李昭戟不慌不忙直起身,唐嘉玉理所應當抓住他手臂,把他當人形拐杖,支撐自己起身。唐嘉玉理了理衣裙,旁若無人和李昭戟說悄悄話:“秉文,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阿父不是那種迂腐的人,不會為難我們的。”
龐誠瞥到唐嘉玉的動作,終于找到機會,肅著臉發作:“嘉玉,站好,你那些禮儀都白學了?拉拉扯扯的,讓人看了笑話。”
龐誠越這么說,唐嘉玉越要當著他們的面折騰他們少主。唐嘉玉結結實實抱住李昭戟胳膊,驕蠻道:“這是我自己家里,又沒有外人,還不許我親近我夫君了?”
龐誠沉了臉:“嘉玉!”
這些年龐誠借著寵女兒之名,一直給她灌輸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希望唐嘉玉長成一個愚蠢無能、胸無大志的廢物。唐嘉玉便讓他們看看,一個慣壞的大小姐是什么樣的。
唐嘉玉雙眼立即涌上眼淚,她拉著李昭戟,不管不顧往外走:“我就知道你一直對秉文有偏見。你不許我們同房,連我親近他你也指指點點。他是我心愛之人,怎么能受如此委屈?秉文,我們走,這唐宅不住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