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回到家,坐在正廳,早上的論戰讓他元氣大傷,正閉目養神。
他的兒子李柬之從外面一回來,就急匆匆趕到正廳見他。
一進門,就喊:“父親。”
看到李迪閉目養神,李柬之趕緊閉上了嘴。
正要離開,就聽到腦后傳來李迪的聲音:“你也老大不小,別咋咋呼呼。”
聽到來自親爹的責備,李柬之轉過身來,一臉笑容:“爹,您還說我,您瞧您自己今天在早朝的時候,干的事。”
李迪睜開眼,滿臉無奈:“你以為我是在‘無理取鬧’,我那是迫不得已。”
李柬之也不是蠢蛋,一下子明白了。他湊到李迪跟前,小聲問道:“父親,這是怎么一回事?”
“曹樞密使被內侍楊懷敏逼死,但楊懷敏不敢擔責,于是推說曹樞密使是暴斃。湊巧在曹樞密使自殺前,陳堯佐出于好心,送了他幾貼安神醒腦的藥,熬著喝。曹樞密使在喝完藥的當晚,上吊自殺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李迪是一清二楚。
李柬之一聽,就急了:“這些,您都一清二楚,為什么……”
不等兒子把話說完,李迪就道:“為什么要在早朝拼命給陳堯佐潑臟水?那是為了不讓楊懷敏輕易過關。更重要的是,必須給太后一個下馬威!”
“下馬威?”李柬之推案方面還行,到了這方面就腦子不夠用。
“楊懷敏是什么人?區區內侍。他敢逼死朝中大員,分明是受了太后的密旨而故意為之,如果不找個由頭把這件事鬧起來,大宋江山危矣。”李迪思路十分清晰。
李柬之也是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目的。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問道:“那為什么要請陛下把妹夫召回呢?”
“你妹夫的姑姑是楊太妃,有他在,可以穩住劉太后。”李迪長嘆一口氣,“這些年,劉太后利用各種手腕,把先帝的舊臣全部清掃出去,又把不聽話的老臣,一個個拔釘子似的貶官。必須有所因應,否則局勢危矣。”
“可是……為什么要和呂相公起沖突呢?他也是擁護皇帝的,和他起沖突,不是自己人內斗嗎?”
“我也是為了樞密使一職,不落入他所在派系的手里。呂夷簡平素太獨斷獨行,那位害怕他過于集中權力,將來不好辦啊。”
“那位?”李柬之看父親指了指上面,恍然大悟。
“隨著最后一個能夠制約太后的人去世,大宋正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汴梁的血雨腥風可就開始了。”李迪說完,咳嗽起來。
李柬之這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和妹夫突然還回汴梁的真正原因。同時,趕緊上前,為父親撫背。
暖暖的陽光照進臥室,呂夷簡擎起胳膊,讓四名丫鬟給他穿官袍,系腰帶。腰牌上了身,象牙笏拿在手里。最后,他的夫人親手為他戴上帽子,并擺正。
呂夷簡才抬腳踏出出了屋門。
他身為當朝宰相,就算沒有早朝,也要到宣政殿候著,隨時接受皇帝的詢問。等到詢問完畢,他再回自己的閣,開始處理日常事務,以及各地上報的奏折。
有兩個青年埋伏在一個二樓的房間里,他們緊緊的盯著下方。房間光線昏暗,狹窄的窗戶下面的街道是,呂夷簡去皇宮的必經之路。
一個沒胡子的青年靠在窗前,邊吃糕點,邊觀察下面的動靜,街上已經有了零星的行人。
另一個大胡子青年,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見越升越高,有些著急:“那狗官不會不走這條路吧?”
沒胡子青年掃了一眼地上的路線圖,自信地道:“沒錯兒。他一定會來!老哥,事成之后,我們分頭撤離,躲到鄉下去,避開禁軍的追捕。半月后,我們回汴梁,在城北的天寧客棧匯合。”
“嗯。這一次有內應的相助,咱們一定會為血煞幫的上百號弟兄報仇。”大胡子青年點頭,又向樓下望去,他看見呂夷簡一行人遠遠地走來。
他閃到窗戶的一側:“來了。”
呂夷簡威嚴的走來了。
依照規矩,宰相出門,是有相應的威儀。一般都是鳴鑼開道,接著是寫著回避和官位的牌子,然后是護衛。
護衛后面是宰相的轎子,再是殿后的護衛。啰聲也是有規矩的,幾聲響,代表著官位的高低大小。
他們走在街上,路邊的行人見狀,紛紛避開。
沒胡子青年觀察:“沒錯,就是呂夷簡,中間坐轎的那個。”
呂夷簡一行人漸漸走近。
兩人瞅準時機,迅速張弓搭箭,對著轎子。連續發了四箭,全部扎進轎子里。
宰相遇襲,街上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護衛們訓練有素,一部分立刻護在轎子前,其余護衛則是朝著發箭的位置,一窩蜂的追了上去。
這么大的動靜,滿街都知道。
只隔著一條街,禁軍校尉楊宗誨也在去往皇宮的路上,他嚇了一跳,提馬狂奔,來到街口,朝遠處混亂地點張望。
他的貼身隨從曹訥和數名穿著鎧甲的禁軍也趕了上來。
曹訥伸著脖子遠眺:“少爺……好像是呂相公的隊伍遭到襲擊了。”
他帶著禁軍正準備往前沖,卻突然被楊宗誨叫住:“我們是出來巡邏的嗎?”
曹訥聽懂了主子的意思,馬上停住腳步,返身回來:“少爺,您是去面圣的。”
楊宗誨不再言語,掉轉馬頭朝另一方向走去。
這個楊宗誨,今年三十出頭,是汴梁的禁軍中嶄露頭角的少壯派將領。他的父親正是殿前都指揮使楊崇勛,也是楊宗謹的堂兄。本來論資歷,他父親楊崇勛最有資格成為新一任樞密使。但是呂夷簡偏偏不推薦,就因為楊崇勛和太妃、以及太后的關系。
這樣的討厭鬼遇到行刺,他當然懶得管。
但是,天不湊巧。
楊宗誨帶著眾禁軍剛拐過一個街角,就看見遠處胡同里的有兩個年輕人正順著繩子從屋頂往下滑。
他停住腳步,歪著腦袋看著。
曹訥湊上前來:“少爺,一定是他們干的。”
楊宗誨沒理他,繼續琢磨著。他從容的摸出荷包,倒出一點粉末狀的草藥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深深一吸,隨后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大夫因為他鼻子堵塞,給他做的藥,讓他有空沒空倒一點出來,吸一吸,鼻子就順暢多了。
這個辦法果然有用。
但兩個青年剛滑到地上,就聽到這聲噴嚏,可嚇壞了。
見一隊禁軍站在不遠處正盯著他們,兩人面如土色,撒腿就跑。
曹訥有些不知所措,問道:“少爺,抓不抓?肯定是他們干的!”
楊宗誨像沒聽見一樣,又打了一個噴嚏。
然后,他捏了捏鼻子,見兩個青年拐進一個街口消失了,這才沖曹訥喊道:“還不去抓!”
曹訥得令,帶著禁軍追了過去。
楊宗誨下馬,來到繩子前,晃了晃,冷笑道:“這是誰請的刺客,真夠差的。”用力一扯,繩子就掉了下來。
被他順勢收起,放在袖子里。
剛巧,他收完繩子,曹訥就帶人跑回來:“少爺,刺客不見了。”
楊宗誨朝遠處掃了一眼,然后問道:“曹訥,憑你的判斷,這兩個人,是受到誰的指使,敢刺殺當朝宰相?”
曹訥想了想,試探地道:“應該是……呂相公的敵人吧。”
“敵人……你指誰啊?”
“我沒指誰,瞎猜,就是瞎猜。”曹訥心里想的是昨日和呂夷簡在大慶門外吵得不可開交的李迪,卻不敢說。
楊宗誨笑了,警告道:“瞎猜可以,不許瞎說!今天的氣氛不對……你把手下的人撒出去,到各處看看。注意觀察巡檢的動向,明白嗎?”
曹訥點頭應承著:“明白。”
把禁軍們都打發了,楊宗誨想了想,現在當務之急是去李府,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李迪,自己也討個頭彩。
當他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余,李相公能不知道嗎?他改了主意,還是去面圣吧。如果李府有什么別的需要找到他,他再出手也不遲。
果不其然,李柬之也早探聽到街上的消息,他正在府里向父親報告:“呂相公,突然遇到偷襲。雖然他的護衛反應神速,立刻去追捕兇手。但是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讓那兩個人給跑了。”
李迪感覺事態不妙,他起身要往外奔。
李柬之有些緊張,上前攔住他說:“父親,外面情況不明,您出去會有危險的。”
“這種時候了,還啰唆什么!趕緊備馬!”李迪一邊說著,一邊沖出門去。
聽父親這么說,李柬之也只好趕緊去馬廄挑選性情溫馴的馬匹,給李迪牽來。
“父親,”李柬之還是很擔心,“呂相公遇襲,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您啊。”
“我知道。”李迪從李柬之手里奪過韁繩,翻身上馬,“就是因為如此,我如果不及時出面,肯定會被對方認為我心里有鬼。”
“那……父親要去哪里?”李柬之還是不放心。
“入宮!”李迪一揚鞭,騎著馬,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