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九月初八,申時。
韓家小院的棗樹下,曬著剛收的新鹽,顆粒雪白,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散出淡淡的咸香。
蘇月棠坐在石凳上,手里拿著韓澈剛寫好的藥材清單,指尖劃過“艾草、金銀花、苦參”幾個字,眉頭輕輕蹙著——這些藥材雖常見,但要湊夠給幾十戶漁民用量,縣城的藥材鋪怕是未必有那么多存貨。
韓澈端著兩碗綠豆湯走過來,放在石桌上,看著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擔心什么。
他在現(xiàn)代做過社區(qū)公益項目,知道任何合作都得把困難想在前面,更何況是在物資不算充裕的唐代。“蘇姑娘是擔心藥材不夠?”
蘇月棠抬頭,接過綠豆湯,指尖碰到碗沿,微燙的溫度讓她指尖縮了縮:“是啊,縣城的‘仁心堂’是咱們這兒最大的藥材鋪,可上次我去買金銀花,掌柜說最近走貨多,存貨不多了。要是給所有漁民都煮藥洗身子,這點藥材怕是撐不了幾天。”
韓澈喝了口綠豆湯,涼意順著喉嚨下去,腦子也更清醒了。
他想起昨天去縣城跟雜貨鋪談咸魚干生意時,看到“仁心堂”旁邊新開了家“益壽堂”,或許能從兩家湊貨。
“我知道縣城還有家新藥材鋪,明天我去兩家都問問,實在不夠,咱們再去滄州采買。”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我想跟你定個分工——我負責買藥材、布帛,還有義診攤的搭建;你負責看病、煮藥,再教幾個手腳麻利的婦人幫忙,你看怎么樣?”
蘇月棠愣了一下,沒料到韓澈會把事情分得這么細。她原本以為只是韓澈出錢,自己出力,沒想到他連攤點搭建都考慮到了。
她放下碗,眼里多了幾分敬佩:“韓公子考慮得太周全了。只是……教婦人幫忙會不會麻煩?我怕她們手笨,煮藥的火候掌握不好。”
“放心,你先教她們認藥材、看火候,我讓周明的媳婦帶著幾個人來學,她們平時做飯熟練,煮藥肯定沒問題。”
韓澈笑著說,心里卻在想——這就是現(xiàn)代的“流水線分工”,把復雜的事拆成簡單的步驟,誰都能上手,效率還高。
他沒把這詞說出來,怕蘇月棠聽不懂,只換了她能理解的說法。
這時,趙氏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一疊粗布,都是之前韓澈賺了錢后買的,原本想給韓澈和婉兒做新衣服,現(xiàn)在聽說要給漁民裹手腳,干脆都拿了出來:“月棠姑娘,這些布你先拿去用,不夠我再去集市買。咱們做這事是積德,可不能讓漁民們受委屈。”
蘇月棠看著那疊疊得整整齊齊的粗布,眼眶有點發(fā)熱。
她從小跟著師父學醫(yī),師父去世后,她一個人在津門行醫(yī),見過不少為了幾文錢爭執(zhí)的人,像韓家這樣愿意掏心掏肺幫鄉(xiāng)鄰的,還是頭一次遇到。
“嬸子,這太貴重了……”
“不貴重,能幫到大家比啥都強。”
趙氏把布塞到她手里,又轉身喊韓婉兒,“婉兒,把你哥昨天畫的義診攤圖紙拿來,給月棠姑娘看看。”
韓婉兒蹦蹦跳跳地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張糙紙,上面用炭筆畫著一個簡單的棚子,左邊寫著“看病”,右邊寫著“領藥”,下面還畫了幾個小凳子。
“蘇姐姐你看,我哥畫的攤兒,說這樣看病和領藥分開,不擠!”
蘇月棠接過圖紙,看著上面歪歪扭扭卻很清楚的線條,忍不住笑了:“韓公子連這個都想到了,真是細心。有這圖紙,搭棚子也省事兒。”
韓澈摸了摸后腦勺,有點不好意思——這其實是現(xiàn)代菜市場攤位的布局,分開動線能減少混亂,他只是照搬過來而已。
“都是些小主意,能管用就行。”
他話鋒一轉,又回到正題,“對了,蘇姑娘,你明天能不能先去村里看看那些有皮膚病的漁民,把輕重程度分分類?重的咱們優(yōu)先看,輕的可以先給他們藥材自己煮水洗,這樣能快些。”
“好,我今晚就去!”
蘇月棠立刻應下,把藥材清單疊好放進藥箱,又拿起那疊粗布,“那我先回去準備,明天一早我把分類好的漁民名單給你。”
韓澈送她到門口,看著她提著藥箱、抱著粗布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忽然覺得很踏實。
他穿越到唐代這幾個月,從一開始為了活下去搞漁鹽,到現(xiàn)在能幫鄉(xiāng)鄰解決困難,好像慢慢找到了在這里的意義。
他想起現(xiàn)代時看到的“鄉(xiāng)村振興”報道,沒想到自己在唐代也能做類似的事,只是規(guī)模小了點。
“哥,你在想啥呢?”
韓婉兒拉了拉他的袖子,“蘇姐姐走了,咱們要不要現(xiàn)在就去縣城看藥材?”
韓澈回過神,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明天再去,今天先把義診攤的木料找好。周明說他家有現(xiàn)成的竹竿,咱們去借幾根,再找?guī)讖埮f席子,棚子就能搭起來了。”
他剛要轉身進屋,就看到巷口跑過來一個少年,是漁民陳三郎的兒子陳小石頭,跑得滿頭大汗,嘴里喊著:“韓公子!不好了!我爹的手腫得跟饅頭一樣,疼得直哭,蘇姑娘不在家,你快去看看吧!”
韓澈心里一緊——陳三郎是跟著他改良漁船的主力,昨天還在鹽場幫忙掛魚干,怎么突然病得這么重?
他來不及多想,對趙氏說:“娘,我去陳三郎家看看,你跟婉兒把木料的事先放放。”說完,跟著陳小石頭就往村東頭跑。
路上,陳小石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爹昨天幫著搬鹽袋,手蹭破了點皮,今天早上就腫了,還流膿……”
韓澈越聽越擔心,這癥狀像是感染了,要是在現(xiàn)代,得消毒甚至抗生素,可在唐代只有草藥,蘇月棠又不在,他只能先去看看情況,想辦法應急。
跑到陳三郎家,院子里已經(jīng)圍了幾個漁民,都滿臉焦急。
韓澈擠進去,看到陳三郎坐在門檻上,右手腫得發(fā)亮,手腕都粗了一圈,傷口處還在滲黃色的膿水,他疼得額頭全是汗,嘴里不停哼著。
韓澈蹲下來,小心地碰了碰陳三郎的手,他立刻疼得叫出聲。
韓澈心里沉了沉——感染得很嚴重,要是不及時處理,可能會爛到骨頭里。他抬頭問周圍的漁民:“誰家里有烈酒?或者燒過的針?”
“我家有烈酒!”
旁邊一個老漁民喊道,轉身就往家跑。
韓澈又對陳三郎說:“三郎哥,等下用烈酒消毒,會很疼,你忍著點,不然手就保不住了。”陳三郎咬著牙點頭,疼得說不出話。
很快,老漁民拿來了一小壇烈酒,韓澈倒了些在碗里,又讓陳小石頭燒了根針,用布擦干凈。
他深吸一口氣,現(xiàn)代他沒處理過這么嚴重的傷口,但看過急救視頻,只能照著做。
就在他準備給陳三郎消毒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蘇月棠的聲音:“韓公子,等一下!我?guī)Я酥寡摰乃帲 ?/p>
韓澈回頭,看到蘇月棠提著藥箱跑進來,頭發(fā)都亂了,顯然是聽到消息趕回來的。
他松了口氣,卻又有點好奇——蘇月棠不是回家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蘇月棠蹲下來,從藥箱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黑色的藥膏:“這是我?guī)煾噶粝碌摹「唷瑢iT治化膿的傷口。我剛走到村口,就聽說三郎哥病得重,趕緊回來了。”
她說著,用干凈的布蘸了烈酒,小心地擦著陳三郎的傷口,動作輕柔,陳三郎雖然還疼,但比剛才好多了。
韓澈看著蘇月棠專注的側臉,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有她在,這義診攤肯定能辦好。
可他又想到剛才陳三郎的癥狀,還有村里其他漁民的皮膚病,突然意識到,光靠義診和煮藥可能不夠,得從根源上解決漁民接觸海水和粗鹽的防護問題,可這需要更多的布和油脂,他現(xiàn)在的錢夠嗎?
蘇月棠上完藥,抬頭看到韓澈在發(fā)呆,輕聲問:“韓公子,怎么了?”
韓澈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咱們的義診攤,可能還得加一項——教大家怎么保護自己的手腳,別再受傷了。”
蘇月棠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我可以教大家用艾草煮水洗手腳,能預防發(fā)癢。”
就在兩人商量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一個聲音,是周明:“韓公子,蘇姑娘,縣城藥材鋪的掌柜來了,說你要的藥材他那邊有,但是……得先付定金,而且價格比平時貴三成。”
韓澈皺起眉頭——藥材鋪掌柜怎么突然坐地起價?
是真的缺貨,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想起昨天在縣衙遇到的滄州鹽商嚴鶴,心里咯噔一下,難道是嚴鶴在針對他?
要是藥材價格漲了,他原本準備的錢可能不夠,義診攤還能按時開張嗎?
韓澈看著陳三郎包扎好的手,又看了看蘇月棠期待的眼神,心里暗下決心,不管是誰在搞鬼,這義診攤他都必須辦下去。
但眼下,他得先去會會那個藥材鋪掌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