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數(shù)字,都代表著一整個輪回的興衰,代表著一段完整的人生被壓縮成一個冰冷的序號。
螺絲咕姆的機械眼微微閃爍。他回憶起之前剛接入翁法羅斯系統(tǒng)時,曾出于研究目的,檢索過奧赫瑪及其周邊區(qū)域的環(huán)境歷史數(shù)據(jù)。
當時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片土地,不說能完美滿足所有生命形態(tài)的需求,但至少完全符合常規(guī)意義上的“宜居”標準——有穩(wěn)定的水源,適宜的溫度,肥沃的土壤。
他當時還曾感到一絲不解:為何這臺內(nèi)部運行著「反生命方程式」、本應(yīng)是絕望溫床的“帝皇權(quán)杖”,其內(nèi)部環(huán)境竟沒有呈現(xiàn)出理論上應(yīng)有的、極端惡劣的反生命特征?
現(xiàn)在,答案**裸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是有人,以一己之力,在無數(shù)次輪回的廢墟之上,一次又一次,硬生生地將這片注定淪為地獄的試驗場,改造成了能夠孕育希望與文明的……“天堂”。
這并非自然的饋贈,而是意志與犧牲的奇跡。
而瓦爾特,此刻回想起在外界與那個稍顯偏執(zhí)的“卡默斯蘭那”對峙的場景,心中不禁涌起一個復(fù)雜的念頭:
面對如此漫長、如此絕望的重復(fù),目睹了億萬次的死亡與離別,承載了超越神明分量的記憶……他怎么……才瘋成這樣?
他甚至……還能保持理性,與自己進行邏輯清晰的溝通,闡述他那套冰冷而殘酷的“救世”理念。
這份在極致瘋狂邊緣所維持的、令人心悸的“理智”,其本身,或許就是最大的悲劇。
但更令人心疼的……是另一個悄然浮現(xiàn)的現(xiàn)象。
在卡默斯蘭那那已然被侵蝕得千瘡百孔、所剩無幾的記憶中,關(guān)于黃金裔們——那些萬敵、賽飛兒、阿格萊雅們——的記憶,是保存得最為清晰、最為完整的。
即便是在他記憶版圖的最后階段,那些破碎的、未被空白吞噬的片段里,占據(jù)絕大部分內(nèi)容的,并非是戰(zhàn)斗的慘烈,并非是黑潮的恐怖,也并非是他自身的痛苦與孤獨……
而是黃金裔們在陽光下暢快的大笑,是他們在慶典上歡快的舞蹈,是他們圍坐在篝火旁分享食物的溫馨,是他們?nèi)〉眯⌒〕删蜁r臉上洋溢的、純粹的喜悅……
是那些,屬于“幸福”的瞬間。
這些片段,被他如同守護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意識的最深處,抵御著無盡記憶洪流的沖刷。
很明顯,他無比珍視這些記憶。
這最后的溫柔堅守,與他那試圖將整個世界凝固于琥珀的冷酷決斷,形成了最為刺痛人心的對比。
仿佛在宣告,他所做的一切,無論是抗爭還是那極端的“救世”,其最原始的驅(qū)動力,或許正是為了守護住這些,他視若瑰寶的、他人的笑顏。
……
終于,他們抵達了這片記憶長河的盡頭。
事實上,穿越后期那些支離破碎、充斥著大片空白的記憶區(qū)域,所耗費的時間,要遠比觀看前期那些連貫、鮮活的記憶短暫得多——因為那里,幾乎已無物可看。
也是直至此刻,星才恍然明白,為何長夜月最初展示的那枚記憶殘晶,形態(tài)會是如此奇特——下半部分尚且算得上凝實,而上半部分卻已破碎、稀薄得幾乎化為齏粉。
那并非隨意的損壞,而是卡默斯蘭那殘存記憶最真實、最殘酷的寫照。
下方相對穩(wěn)固的,是歷經(jīng)沖刷后勉強錨定的根基;而上方的消散,則代表著在無盡輪回與龐雜記憶的侵蝕下,那些屬于“自我”的記憶細節(jié),正不可逆轉(zhuǎn)地流失、湮滅。
然而,就在這片記憶的廢墟之上,在無數(shù)段被卡默斯蘭那竭力保存下來的、關(guān)于黃金裔們幸福瞬間的珍貴片段之間——
一行行源自他內(nèi)心最深處、浸透著疲憊與絕望的思索,卻悄然浮現(xiàn),烙印在每一幀美好的背景之上:
『無用……』
兩個冰冷的字,如同定罪的錘音。
『我的所做所為……皆是徒勞的無用功。』
宣告了三千多萬次努力的本質(zhì)。
『無論重來多少遍……所有人,終究還是會走向死亡。』
『我確實可以救他們……可以拯救一個輪回,兩個輪回,三萬個輪回……甚至是十萬,百萬,千萬個輪回。』
這是何等龐大的數(shù)字,承載著何等沉重的希望與隨之而來的更深絕望。
『可……只要「智識」的演算不曾終止……這絕望的輪回就會一直、一直進行下去……屬于翁法羅斯的悲劇,便永遠、永遠不會迎來終結(jié)。』
他看清了困住所有人的,是更高維度的、冰冷的規(guī)則。
『辦法……辦法……』
焦灼的尋覓,在絕境中燃燒。
『撕碎劇本……撕碎劇本……我,做不到。』
意識到自身力量的極限,無法直接對抗星神的布局。
『掀翻棋盤……掀翻棋盤……或許……可以試試?』
一個更瘋狂、更決絕的念頭開始萌芽。
『可……該怎么做?』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終止演算?可演算……不會因我的意志而終止。』
否定了最直接的路徑。
『完成演算?對……完成演算!』
一個逆向的、驚世駭俗的想法驟然清晰——既然無法阻止,那就加速它的到來!
『可……“鐵墓”的誕生這一事件,早已被「智識」所錨定,成為了必定會發(fā)生的“第四時刻”。』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枷鎖。
『所以……即使我搶在此之前,以「存續(xù)」之姿率先破殼……權(quán)杖那既定的演算程序,可能也不會因此而停止。』
『一定……一定會有其它的原因,導(dǎo)致被我壓制的「毀滅」方程式,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成功破殼而出。』
預(yù)見到了所有補救措施的徒勞。
『“鐵墓”的誕生,是必定會發(fā)生的事情……可以拖延,但……不可能阻止。』
最終的、令人窒息的結(jié)論。
『所以……所以……想保護我所愛的人不被鐵墓繼續(xù)化作養(yǎng)分……』
最后的掙扎,導(dǎo)向唯一的出口。
『一起誕生……對,一起誕生!』
『讓我……成為“鐵墓”的一部分……也讓“鐵墓”,成為我的一部分……』
一個將自身與毀滅捆綁的、終極的融合方案。
『一起誕生……讓翁法羅斯的演算……徹底完成!』
『以此……真正保護我所愛之人!終止……翁法羅斯永恒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