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很難從表面分析出孟晉的情緒。

即使是和他朝夕相伴三個月的程茉莉，也時常對這張漠然的臉感到束手無策。

但此時，她的第六感發(fā)出警報，孟晉大概、應(yīng)該是有些不痛快的。

面對丈夫的質(zhì)問，程茉莉念念有詞：“這是在公司呀，又不是家里。況且你來的太突然了。”

她自認這是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空降上司竟然是老公”之類的橋段只會也只適合出現(xiàn)在蹩腳偶像劇里，一旦搬到現(xiàn)實，立刻水土不服。

孟晉的身份在這兒擺著，絕不會有人給他找不痛快，真兩眼一黑的還是程茉莉。

想想看吧，要是不慎走漏風聲，不消半天功夫就能傳得公司上下人盡皆知，她以后別想有任何安穩(wěn)的日子了。恐怕連起身上個廁所，都會被人閑話是不是又偷偷去找她老公了。

更別提事態(tài)曝光后周邊疏遠或巴結(jié)她的同事。肯定的是，程茉莉風平浪靜的職場生活將從此一去不復返。

可孟晉卻再次趨前半步，進一步侵入她的范圍內(nèi)。程茉莉的鼻尖差點抵上他的肩膀，太近了，已不屬于說話的距離。

她抬手想把他往后推，可剛伸出去就被他握住了。

指腹扣住妻子的手腕，賽涅斯不依不饒：“為什么在家可以，公司不行？”

換個地方，他們就不是合法夫妻了嗎？

公司和家里怎么能一樣？程茉莉有點惱了，篤定孟晉在借題發(fā)揮。

尋常的辦公室戀愛尚且要保密再保密，生怕落人口舌。這不是常識嗎？他們的情況更為復雜，當然不行。

她抿唇，抽回手臂抱在胸前：“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怎么在這兒？”

程茉莉連不高興都表現(xiàn)得相當克制，或者說，相當軟弱。賽涅斯瞥了她一眼，沒有繼續(xù)逼問下去，說道：“我父親孟宏派我來的。”

見他干脆地承認了，程茉莉腦子發(fā)懵，幾秒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孟宏是恒駿集團的那個孟宏嗎？但你之前不是說你是單親家庭嗎？而且雙方家長見面的時候，也只有你媽媽來了。”

孟晉的母親鄧書娟雖年近五旬，卻保養(yǎng)得當，體態(tài)優(yōu)雅。據(jù)說她年輕時當過幾年文藝兵。對于孟晉的父親，則閉口不談，只說很久沒聯(lián)系過了。

關(guān)于偽裝身份“孟晉”，賽涅斯在地球的情報收集任務(wù)中只受了兩次挫：一次是在程茉莉身上，另一次則要追溯到四年前尋找合適的人類身份。

由于任務(wù)只是考察性質(zhì)，且短時間內(nèi)無侵占計劃，樹核不允許他采取暴力手段殺死樣本，這加大了任務(wù)難度。

整整兩個月過去，賽涅斯一無所獲。就在他企圖對樹核陽奉陰違、伺機下手時，一輛車自不遠處的山崖墜下，奄奄一息的車主正是人類孟晉。

死因是攝入酒精后半夜來到盤山公路飆車，結(jié)果失手沖出護欄，落地時巨大的響聲傳出幾里地外。

在他重傷斷氣的兩分鐘內(nèi)，賽涅斯奪取、融合了這具身體，成為程茉莉所認識的這個“孟晉”。

坦白說，他并不滿意于這個身份。他的社會關(guān)系復雜，有較大的暴露隱患。礙于他當時沒有其他的選擇，故而不能挑剔。

而事實證明，除了與程茉莉相關(guān)的任務(wù)，在其他方面賽涅斯做得可謂滴水不漏。

“孟晉”的能力在短短幾年間突飛猛進般增長，非但沒人質(zhì)疑這具身體里換了個芯子，還取得了他父親孟宏的賞識和信任。

在與程茉莉相識時，他刻意隱瞞了“孟晉”的家庭背景。但目前看來不得不說了。

他坦白道：“我的母親曾被他蒙騙，在不知道他已婚的情況下做過他的情婦。分開時已經(jīng)有了孩子，就是我。”

程茉莉聽得一愣一愣的。怪不得孟晉年紀輕輕就是恒駿的經(jīng)理，怪不得生活作風并不奢靡的他能眼都不眨地全款買下瀾庭的房子，還順手給她配了一輛車。

這些怪異之處得到答案，原來他有這么曲折的身世。

她啞口無言，剛剛那點氣惱隨之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惻隱之心。程茉莉不安起來，雖然孟晉神情寡淡，但自己是不是戳到他傷口了？

見程茉莉陷入沉默，似乎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

賽涅斯望著她。人類生活在他們自己想象并建構(gòu)的種種秩序內(nèi)，且對此深信不疑。他清楚孟晉在人類社會中是邊緣化的存在，容易受到其他個體的歧視與排斥。

別的人類，賽涅斯全然不在意。但程茉莉不一樣，這是他的妻子，他不能容許發(fā)生任何變故。

“茉莉，你會介意我是私生子嗎？會因此要和我分開嗎？

他垂下眼皮，聲音輕輕的，標準的示弱姿態(tài)，眼珠卻鎖緊了她，監(jiān)控她臉上的每一處細枝末節(jié)。

“怎么可能？你別多想，這些又不是你的錯，”程茉莉連忙表明態(tài)度，怕他傷心，僵硬地岔開話題：“你今天要來公司的事，怎么不提前告訴我？”

為什么要提前告知她？來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賽涅斯理所當然地這么想。資料上沒有這么詳細的條例，哪件哪件事要提前與妻子說。

但妻子顯然不這么認為。

盡管不理解，但長年累月訓練出的機敏促使他扯了謊：“我昨晚和你說過。你忘記了么？”

賽涅斯臉不紅心不跳，沒有露出半分端倪，這種沉著極具迷惑性。

程茉莉怔住，苦思冥想，沒有搜刮到只言片語：“有，有嗎？我怎么沒印象？”

他面無表情地說：“做完愛之后，我抱你到……”

“好了好了，”程茉莉臉上一臊，迅速制止了他后面的話：“那可能是我忘記了。”

異種十分狡詐，挑了一個根本無從驗證的時刻。她早早失去自我意識，渾噩不清，連最后的清洗步驟都需他代勞，自然是他說什么是什么。

這茬之后，程茉莉也暫時想不起別的了。她擔心與他待得時間太久，引起別人的猜疑，就提出要回工位，有事回家說。

孟晉沒有阻攔她，看著她小心地拉開那扇門，退出了這間辦公室。

走在狹長的走廊上，程茉莉消化著剛才的對話，腦海中快速跳過一幀畫面，她驀地停下了腳步。

不對，她有跟孟晉提到過她在這家公司任職嗎？

當時她得知孟晉是恒駿集團的經(jīng)理，霎時間自愧弗如，哪兒好意思介紹自己的小破公司，應(yīng)該只含糊地提了一嘴公司的大致方位與行業(yè)類型。

既然她沒說過公司大名，那孟晉是怎么昨天就告訴她的？

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地回頭，那扇黑色的大門森冷地矗立在走廊盡頭，宛如一個虎視眈眈的怪物，擠得走廊狹窄而幽深。

門敞著一條細縫，仿像有人正從里窺伺，可走之前，她明明完全合上了。

一股深深的冷氣竄上脊骨，程茉莉打了一個寒噤。

她猛地扭正身子，踩著慌亂的步子急切離開了。

……或許、或許她跟孟晉提起過公司的名字，只是她記性不好，忘記了。

可能是真著涼了，快下班的時候，程茉莉腰眼發(fā)酸，太陽穴一下接一下蹦跳，但都只是輕微的程度。

孟晉發(fā)消息說他還需要二十分鐘，待會兒兩人開車回家。因為是周五，程茉莉不想再浪費時間呆在公司，沒答應(yīng)孟晉，依然坐地鐵回去。

夜里，孟晉洗完澡出來，就見她側(cè)身躺在床上，半握的手機還亮著，正在播放一段科普視頻。

一方被角掩住小腹，衣衫被褥都沿著她的身形坍陷下去，貼合起伏圓潤的弧度。

他不去打擾她，而是從后湊近，下頜抵在她頸窩里。

鼻間是女人淡淡的發(fā)香。賽涅斯清晰地分辨出這是妻子天然攜有的香氣，而非任何工業(yè)合成的。她的氣味獨特，不同于其他人類。

剛嫻熟地探入她的衣衫，一如既往的溫熱、滑膩，掬在掌心間。

“啪”，手臂傳來痛楚——妻子撥開了他。

賽涅斯聽見她低啞的聲音，原來她已處在半夢半醒的界限：“我今天有點累了。”

妻子拒絕了他的親近。

賽涅斯收回頓住的手臂。程茉莉完全將他拋之腦后，呼吸規(guī)律和緩，已然睡著了。

他在床上盯著酣然入睡的妻子，面容冷若冰霜。幾秒后，他起身關(guān)上了燈，直挺挺地躺到了背對著他的妻子身邊。

*

第二天一早，程茉莉是被小腹墜疼喚醒的，她來月經(jīng)了，普天同慶！

程茉莉敢發(fā)誓，這絕對是她二十九年來最期盼的一次。她一向經(jīng)期規(guī)律，可能因為最近身體勞累，這次提前了四天，才沒有及時體察到異常。

她在洗手間小聲揮拳歡呼，這下至少能休息一周了。

其實賽涅斯比她更早地覺察到了這一點。尤其是血腥氣。他對血味比其他味道敏銳數(shù)倍。

經(jīng)過近三個月的相處，賽涅斯知道這并不意味著受傷。人類女性每隔28天左右就會流血，而一旦進入這個周期，這代表著她尚未受*孕。

原來如此。看來妻子是預感到這個月備孕失敗，因而心情煩悶，昨晚才拒絕了與他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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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疑：場所變更后，妻拒絕公開伴侶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