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巷案塵埃落定,皇帝恩賞豐厚,更賜下“忠正勤勉”玉牌,陳知禮在大理寺的地位已然穩(wěn)固如磐石。
他深知張弛有度之理,更珍惜與家人共處的時光,遂向大理寺卿李大人告了一個月的長假,帶著全家老小,在佳宜莊好好歇歇。
春日里的佳宜莊,萬物復蘇,生機盎然。
遠離了京城的喧囂和官場的紛擾,陳知禮的心境也如同這春日的田野,開闊而寧靜。
他每日抱著咿咿呀呀想說話的兒子在陽光下追逐蝴蝶,或是蹲在田埂邊看螞蟻搬家,心中便盈滿了為人父的滿足。
盼兒則在一旁含笑看著,或是侍弄著她的藥圃,陽光灑在她身上,歲月靜好。
偶爾他會抽空檢查宇輝在國子監(jiān)的功課,為他講解經(jīng)義策論,分析朝堂時政。
宇輝天資聰穎,一點就透,讓陳知禮甚感欣慰。
新收的小徒弟穆之涵和穆之情,休沐日會被穆云夫婦送來小住,他也盡心教導,之涵活潑好動,他便以案例故事引導其明理;
之清文靜內(nèi)秀,他便教她習字讀詩,寓教于樂。
兩個孩子對這位“師父”既敬且愛。
既然手頭寬裕,家人又都偏愛莊子的清幽,陳知禮便起了心思,要將佳宜莊好好打造一番。
他親自帶著王齊山和二叔陳富才在莊子里外轉(zhuǎn)悠,規(guī)劃著哪里開辟更大的藥圃種植珍稀藥材,哪里引水造景建個觀魚亭,哪里修條碎石小徑通向觀景山坡,哪里加蓋幾間雅致客舍方便親友小住。
莊上本就有連片的桃花,盼兒最喜歡這些,既然如此,他就想著怎樣在莊上多種些四季的花果,既能賞又能吃…
他尤其重視藥莊的規(guī)劃,與顧四彥、宇瀚反復商議,打算結(jié)合顧家的醫(yī)術傳承和藥堂需求,將佳宜莊打造成集藥材種植、炮制、研究、甚至休養(yǎng)于一體的“花園式藥莊”。
圖紙畫了一張又一張,一家人圍坐討論,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這半個多月,是陳知禮重生以來最輕松愜意、也最富煙火氣的時光。
權(quán)勢、案牘、陰謀似乎都遙遠了,只有家人的笑語、田間的泥土氣息和縈繞的藥草清香。
這日午后,陳知禮正與祖父在新建的藥圃旁,看著雇工們小心栽種一批新到的川貝母苗。
他發(fā)覺自己如果不是當官,也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大夫,或者是一個很好的生意人。
顧四彥笑呵呵地看著孫女婿,相處越多,他就越喜歡這個年輕人。
可惜蘇沐兩口子要陪著宇琛守著江南的產(chǎn)業(yè),暫時不能過來。
宇輝、宇瀚都在京城定了親事,他跟蘇合是打算明年春天等宇輝會試后就成親,不管考試結(jié)果如何。
如此,蘇沐兩口子包括老二媳婦今年年底就得過來。
顧蘇合匆匆從莊外回來,身后竟跟著一個頭戴布巾、身著粗布衣裳、風塵仆仆的婦人。
那婦人面色蒼白憔悴,眼神卻異常焦灼警惕,緊緊抱著懷里的一個小包袱。
“祖父,知禮!” 顧蘇合神色凝重,引著那婦人快步走來,壓低了聲音,“你們看,這是誰?”
顧四彥瞇起老眼仔細辨認,陳知禮也凝神看去。
那婦人抬起臉,雖然滿面風霜,但五官輪廓……陳知禮心頭猛地一震!
“方……方夫人?你是方嚴知的娘子?” 顧四彥率先認了出來,失聲驚呼!
方嚴知跟蘇合相識多年,帶盼兒去江南時,途中也曾救過方夫人母子一命。
他自然印象深刻。
陳知禮更是瞳孔驟縮!
眼前這形容枯槁、如同逃難般的婦人,竟是方嚴知的妻子,方秦氏!
方嚴知——他前世最得力、相伴一生的幕僚!這一世,比他早三年高中進士,如今是瞿州陽縣的縣令!
瞿州是定州的鄰州,快馬加鞭到京城也要六七日。
“顧老神醫(yī)!您是陳……陳大人嗎?” 方秦氏見到故人,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顫抖,“陳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爺吧!”
陳知禮和顧四彥連忙將她扶起。
顧四彥急切問道:“方夫人!快起來!慢慢說!方嚴知怎么了?發(fā)生了何事?”
“爹,去書房吧。”顧蘇合看看四周。
顧四彥點點頭,一行人跟著去了前院的大書房
方秦氏被扶到一旁凳子上坐下,喝了口盼兒端來的熱茶,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帶著哭腔,將驚天的秘密和盤托出:
“六年前,多虧顧老神醫(yī)救了我們母子性命!解了那‘陰陽煞’的奇毒,此恩此德,我們夫妻一直銘記于心!”
她先提起舊事,眼中充滿感激,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驚恐萬分:
“我家老爺隨后便帶著我們母子來到京城,次年殿試僥幸高中進士,但名次靠后,分去了瞿州一個山區(qū)小縣城當個縣令……。
上任后,夫君勵精圖治,本想為百姓做些實事。
可……可就在年前,老爺在清查歷年積案和走訪偏遠山民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秘密!”
她環(huán)顧四周,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在陽縣西北的云霧山深處,有人……有人在私自開采鐵礦!規(guī)模……規(guī)模極大!絕非小打小鬧!
老爺派人暗中查探,發(fā)現(xiàn)礦洞隱蔽,守衛(wèi)森嚴,礦工都是被擄掠或強征來的流民、山民!死傷……死傷無數(shù)!而且……而且……”
方秦氏的聲音抖得更厲害:“老爺發(fā)現(xiàn),那鐵礦開采出來的鐵料,并非流向民間鐵鋪,而是被秘密冶煉鍛造,似乎……似乎在打造兵器!
更可怕的是,老爺發(fā)現(xiàn)陽縣縣衙里,甚至州府里,都有人被收買,為這私礦打掩護!老爺他……他本想收集更多證據(jù),再上報州府和朝廷……”
“可是!” 方秦氏猛地抓住顧四彥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就在半月前,老爺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他!縣衙里也出現(xiàn)了可疑的陌生人!老爺?shù)臅俊蝗朔瓌舆^!
他感覺……感覺對方已經(jīng)察覺他在調(diào)查了!處境……處境非常危險!老爺知道事情太大,對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州府恐怕都不可靠!他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貿(mào)然上書,怕打草驚蛇,反遭滅口!”
“萬般無奈之下……” 方秦氏淚如雨下,“老爺想到了顧家和陳大人!去年下半年他才知道顧老神醫(yī)到了京城,而且在京中很有聲望,孫女婿更是大理寺正,深得陛下信任!老爺讓我……讓我扮作采藥的婦人,混在流民中,一路躲藏,才……才好不容易尋到藥繕房,恰巧碰上顧二爺。
陳大人,……” 她泣不成聲,“求求您,想想辦法!救救我家老爺!那私礦背后的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啊!我都不知道我家老爺現(xiàn)在有沒有危險。
我兒子如今十五,已是一名秀才,在國子監(jiān)讀書,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