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嚴知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原本準備輕抿一口的動作也瞬間停滯。
他的目光緩緩從茶杯上移開,落在陳知禮身上,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陳知禮的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劍,直直地刺中方嚴知心中的隱憂。他當(dāng)然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有多么微妙和危險。
一個差點被親王滅口、又親手參與將親王送上絕路的“功臣”,這樣的身份實在是尷尬又敏感!最起碼近幾年避一下風(fēng)頭是最好。
升遷?應(yīng)該會有吧,但沒必要留在這里讓某些人看著不舒服。
何況這充滿權(quán)謀與爭斗的京城,誰又能保證這所謂的升遷背后沒有隱藏著其他的目的呢?說不定,這只是一個讓他陷入更深泥潭的陷阱。
方嚴知心中暗自嘆息,他并非沒有野心,只是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經(jīng)明白,在這權(quán)力的旋渦中,尤其是他這樣什么靠山?jīng)]有的人,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fù)。
陳知禮知道方嚴知的心動了,他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江南余杭,那可是個好地方?。「患滋煜拢慕滩鳎疫h離京城的是是非非。
若是能在那方天地里,為一方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求得一份安穩(wěn),豈不是比在京城這風(fēng)口浪尖上整日提心吊膽要好得多?”
陳知禮的話如同一陣春風(fēng),輕輕地吹過方嚴知的心頭。他不禁想起了江南的美景,是啊,在那樣的地方,跟著這樣的人身邊,或許可以實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的抱負,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
陳知禮趁熱打鐵:“方兄智勇雙全,有膽有識,若愿隨我一同前往江南,我必定會向陛下極力舉薦,請求陛下授予方兄余杭府通判或下轄富縣知縣之職。
到時候,我們聯(lián)手,定能在江南開創(chuàng)出一番屬于我們的局面。既能施展我們的抱負,又能護得家人周全,安享太平,何樂而不為呢?”
方嚴知沉默著,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溫?zé)岬谋冢伎贾愔Y的提議。
書房里只剩下茶香和窗外隱約的鳥鳴。
陳知禮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品著茶,等待著他的決定。
過了許久,方嚴知緩緩抬起頭,眼中那份深沉似乎化開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和……一絲久違的輕松。
他放下茶杯,聲音不高:
“陳大人此言,振聾發(fā)聵。京城……確實非我久留之地?!?/p>
他想起那個追隨陳知禮一生的夢境,再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清亮、為自己謀劃出路的年輕人,心中某個角落瞬間被觸動。
“方某這條命,是陳大人和陳夫人救回來的。
在礦場,在回京途中,若無陳大人運籌帷幄,方某早已是枯骨一堆?!?/p>
方嚴知站起身,對著陳知禮鄭重抱拳,“陳大人既看得起方某,愿引為臂膀,更愿為方某謀此退路,方某豈有推辭之理?江南余杭,刀山火海,方某愿隨陳大人同往!”
他沒有豪言壯語,但這句“刀山火海,同往”,卻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這是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后的信任,也是對遠離旋渦、尋求安穩(wěn)的共同渴望。
陳知禮眼中爆發(fā)出明亮的光彩,他亦起身,用力握住方嚴知的手:“好!有方兄相助,知禮如虎添翼!江南之行,你我兄弟同心,定能開辟一片新天地!”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書房內(nèi)的氣氛,因這個共同的決定而變得明朗而充滿希望。
“事不宜遲,”陳知禮松開手,正色道,“方兄回去后,可立即著手準備一份奏疏,言辭懇切,言明傷勢雖愈,但恐有隱疾,難當(dāng)京城重任,感念陛下隆恩,愿請外放江南,為陛下牧守一方,戴罪立功。
著重強調(diào)‘遠離京城,安心養(yǎng)傷,效力地方’之意。
我會尋機在陛下面前,為你陳情?!?/p>
方嚴知心領(lǐng)神會:“明白。我這就回去準備。”
他深知,這份奏疏的措辭至關(guān)重要,既要體現(xiàn)“識趣”和“忠心”,又要給皇帝一個順水推舟的理由。
送走方嚴知,陳知禮望著馬車遠去的背影,心中大定。
江南的棋盤上,最重要的一個位置,已經(jīng)落子。
前路雖遠,但并肩同行之人,已然在側(cè)。
現(xiàn)在就是跟家人商量了。
話說方嚴知離開佳宜莊后,沒有絲毫耽擱,快馬加鞭返回京城府邸。
他心里很清楚,時間非常緊迫,機會稍縱即逝。
如果不能在皇帝對陳知禮外放余杭的任命還保有新鮮感,并且對自己的去向還沒有做出明確安排之前,主動呈上這份奏疏,那么一切就都太晚了。
在書房里,燈火通明,一片安靜。
方嚴知獨自坐在書桌前,手持毛筆,字斟句酌地書寫著奏疏。
他深知這份奏疏的重要性,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必須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不能有絲毫的馬虎。
在奏疏中,他首先表達了對皇帝的感激之情,感謝皇帝的浩蕩皇恩,讓他能夠在太醫(yī)院的精心治療下,從重傷中逐漸恢復(fù)過來。
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用懇切的言辭提到,雖然礦場的重傷已經(jīng)痊愈,但他的身體仍然受到了極大的損傷,時常感到心悸和乏力,擔(dān)心體內(nèi)隱藏著一些難以治愈的病根。
經(jīng)過太醫(yī)院的診斷,他需要長期靜養(yǎng),不能過度勞累,更不能身處繁忙喧鬧之地,以免舊疾復(fù)發(fā),辜負了皇帝的恩情。
然后,他巧妙地將話題轉(zhuǎn)到了皇帝身上,盛贊皇帝的圣明和洞察力,能夠一舉鏟除國家的蠹蟲和巨奸,使得朝野上下一片清明。
在表達感激之情的同時,他也表達了自己想要報效國家的愿望。
最后,他提到自己聽聞江南余杭的氣候溫和濕潤,非常適合養(yǎng)病。
若能蒙陛下恩典,外放江南一閑散或微末之職,一則遠離京師喧囂利于靜養(yǎng),二則亦可就近為朝廷、為地方百姓略盡綿薄之力,以一片赤子之心,牧守一方,不負圣恩。
字里行間,充滿了“識趣”與“忠誠”,更給了皇帝一個極其順理成章、且體面安置他這個敏感人物的臺階。
奏疏次日一早便遞入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