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六日,陳知禮在夢中過完了他的一生。
十六歲秀才,十九歲中舉,名次不高不低,二十歲會試落榜,二十四歲高中探花郎。
此后一生,他遇事謹慎,一旦確定又是雷厲風行,從一個翰林院小小的編修,到大珩堂堂二品的吏部尚書,再進一步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閣老了。
而他在五十歲這年給父親守孝,而后很堅決地上了無數次的辭職書,回到老家陪年邁的母親。
六十歲之前送走母親之后,他自知身體不好,早早安排好自己的后事,自己名下一些莊子、鋪子悄悄的過戶給知行。
夢里他的一生官場得意,一帆風順,而日子卻過的一塌糊涂,之后三十年跟黃氏幾乎一個月都不說一句話,早已經是相看兩厭的地步。
唯一的兒子卻在十八歲那年死于意外,兩個女兒跟黃氏一樣的偏執、刻薄,最后婆家人雖然看在他的面子上沒有休妻,卻把日子過的雞飛狗跳,跟守寡根本無二樣。
那是死水一樣的日子,這也導致他把所有的精力撲在做事上。
二十四歲那年回鄉祭祖,意外得知盼兒自盡,王齊山以妻之禮給她下葬,而袁家婦人本來還想要陰婚聘禮,最后是她那大兒子以死相逼,才順順利利讓王齊山抬走了尸體。
父母因為此事大病一場,聲稱對不住盼兒,又因為跟黃氏不和,寧愿不要兒孫繞膝,也堅持終生不再進京。
陸姑娘最終嫁給了知文,知文很愛他的妻,卻自始至終得不到陸氏的心,對方甚至到了不愿意同房的地步。
一心一意嫁陳家,卻待相公如此,傻子都能猜出其中的緣由,就在二叔他們欲休妻之時,已經是舉人的知文卻在一次醉酒中跌入了河水。
這事讓二嬸受不住瘋了,二叔僅僅是過了三年,就帶著二嬸一起結束了生命。
知行中斷了學業,之后一直沉默寡言……
陳知禮連做了多日的夢,夢里的事讓他恍恍惚惚起來,有時候看著盼兒就想起來她孤零零的墓,就算是最后他在一年之內暗中幫她滅了袁家三個婦人,可那又如何?
盼兒最早發現這種情況,告訴了嬸子。
吳氏這才注意起兒子的不對勁,“知禮,你怎么啦?不會又是中毒了吧?快跟娘去醫堂看看。”
陳知禮搖搖頭:“我就是疲憊,已經跟先生請了三日假,你讓我好好歇歇,估計是這段時間讀書受了累,而我的身體底子還是弱了點?!?/p>
“可不是?娘就不該讓你今年來書院,應該明年春來,你先上炕躺著,我去找你明堂伯過來診診?!?/p>
吳氏恨不能扇自己的耳朵,明明視兒子為命,不等兒子徹底恢復,立馬又讓他讀書。
實在是蠢。
陳知禮躺到炕上,任由母親找堂伯,他根本阻止不了。
現在他的腦子一片混亂,現實里的,夢里的,攪和在一起。
他甚至不敢看盼兒,心里說不出的愧疚,但又恨不能時時刻刻把她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跟自己白頭到老,再也不要分開。
他還不敢看知文、知行,夢里雖然不是他愿意的,但到底是因為自己才毀了二嬸一家。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陳富明聽吳氏說了知禮的情況,嚇了一大跳,背著醫箱就匆匆的過來了。
炕上的孩子臉色確實很差,整個人都萎靡不振,這讓他手都顫抖起來。
勉強定了定神給他把脈,除了體虛其他沒什么。
他安慰了下陳知禮,轉身去了堂屋。
“弟妹,我沒診出其他,不過也說不好,明日再來看看。
孩子讀書是重要,我以為最最重要的還是孩子的身體,知禮身子受過大損傷,現在還虛著呢,讀書不能太拼了,晚兩年考秀才又如何?”
“誰說不是呢?明堂兄,都怪我,一點沒有阻攔他?!?/p>
陳知禮聽著娘親送堂伯。
娘親害怕他再次中毒,這當然不會。
夢里下毒的人明年就發現了,原來是縣太爺的一個庶子,如今已經托人送去松江書院。
這個人讀書十二分的用功,成績卻不是很讓人滿意,一次偶爾的機會,他拿了他那當小妾生母藏著的秘藥,害了因為讀書好,老是受先生夸贊的自己。
之后又因為一些私人恩怨出手害主薄的兒子,就因為這事,他害怕被縣令父親發現端倪,自己要求去老家墨縣的松江書院讀書。
只是此人舊習難改,到了松江書院后,又對其中一個尖子書生產生了意難平,誰料剛出手就被人抓住了,最終連帶他的縣令父親一并落了馬。
自己作為受害人之一,自然也去衙門錄了口證,并得了八十兩的補償款。
此事很長一段時間鬧的沸沸揚揚,現在是十月下旬,離事發不過三四個月,自己什么也不必做,等著就好了。
陳知禮難得什么都不做,就靜靜的躺在炕上,梳理那六日的夢境。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腦子里多了許許多多的東西,仿佛夢里一輩子學的東西都刻在腦海。
如此他一個九年后的探花郎,真實的學問豈不是超過了這里的所有人?
這仿佛不僅僅是夢一場,而是在夢里過完了他的前世。
是前世嗎?
那個王齊山,就是跟顧老走的少年,想不到他竟然跟盼兒還有這樣的糾纏。
夢里盼兒到了陳家拼命做事,不敢多吃,爹娘攔不住也就隨她了,這一世的小姑娘養的白白凈凈的,基本不會去地里田里。
夢里她性格軟弱,賣繡品的錢一次一次被袁家母女拿去,這世袁家人她斷了個徹底,私房錢基本都存著,還知道去做糧食生意賺差價。
盼兒,你也跟我一樣做了這樣的夢嗎?
難怪剛到陳家對他是一點都無所謂,只想著把陳家當暫住地,直到他明確跟她說了自己會好好待她,她的戶籍已經落在他的發妻一欄,這才對他好一點。
……
陳富強一收到堂兄的信,魂都差一點嚇丟了,陳富才一看大哥這樣趕車可不行,立馬自己趕了車送他來到城里的小院。
知禮可千萬千萬不能再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