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薩諸塞州的冬天，是一場漫長而莊嚴的儀式。

凜冽的寒風中夾雜著大西洋的濕氣，宴盛豎起深灰色大衣的領子，線條利落的下頜半隱在柔軟的羊絨圍巾里。

呼出的白氣在空中短暫地凝結，又散開。

黑發被風吹得微亂，反而襯得額頭光潔飽滿，眉毛如墨畫般的，眼神卻像冬日結著薄冰的湖，清亮，沉靜，帶著些許距離感。

在波士頓的街道上，風從查爾斯河面毫無阻攔地刮來，像冰冷的刀子劃過臉頰。

旁邊的李煜呈把他手中多余的咖啡遞給宴盛，隨后又用圍巾把自己的半張臉裹得嚴實。

“聽說你選了高級課程替代核心課，兄弟，要不要那么拼？”

“嗯，已經和學術顧問溝通好了，修滿學分后我可以提前一年回去。”

兩人先后走進圖書館內，宴盛抖了抖肩上落滿的碎雪，和往常一樣坐到了熟悉的位置。

李煜呈看著對面迅速進入學習狀態的男生，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這是機器人還是愛慘了學習。

他和宴盛同一批過來留學，本來只打算在這里待一年或者兩年，有了這份履歷后回學校享受更好的待遇。

但沒想到竟然有人真的想在這里待到畢業。

要知道，國家只是送他們過來當交換生的，并不是讓他們過來拼死拼活拿這里的畢業證。

更別說把三年時間壓縮到了兩年。

李煜呈心里發笑，覺得自己真是碰見瘋子了。

喝了一口還有些溫熱的咖啡，李煜呈合上面前的文獻:“誒，宴盛，你最近手機都沒帶出來吧？不怕你暗戀對象找不到你了？”

修長清瘦的指節在翻頁的中途頓住。

李煜呈見他開始發呆，語氣訕訕:“斷聯系了？”

“不是。”

“那是什么？”李煜呈好奇。

“我會很快回去。”

李煜呈瞪著眼睛看他，仿佛聽見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論。

“你他媽……”

“該不會你這么拼就是為了早點回去找她吧？”

“真的假的？你戀愛腦啊？你知道這些課程多難嗎？要是你到時候沒過，導師評分可是會給你降級的！”

宴盛知道，可他更清楚自己應該做什么。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這句話差點把李煜呈噎個半死，戀愛腦真的好可怕。

從圖書館出來后，兩人往導師辦公室去。

宴盛中途回了一趟奧爾頓斯，從公寓里拿著手機走了出來。

站在辦公樓前，宴盛點開了手機，看見沒有微信消息后，甚至松了口氣。

李煜呈見他這模樣嗤笑兩聲：“人家不找你，你就這么開心啊？”

宴盛抬眸看了他一眼，隨后又將脖子上的圍巾攏了攏：“不是，只是怕她跟我說話，我沒及時回復她會傷心。”

聲音從圍巾的縫隙里輕輕傳出來：“她很喜歡分享生活，也很喜歡跟人說話。”

“但我現在這個狀態，沒辦法照顧到她的情緒。”

“那你不怕她去找別的男人分享？”

宴盛站在六樓的走廊后，那雙帶著重量的眸子，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道路邊扭曲的枯枝，道路中央偶爾出現三五人圍作一團說著什么話，黑色的大衣似乎也有些擋不住這想要侵蝕入骨的冷意。

“怕啊，所以我會盡快回去。”

又是這句話。

李煜呈覺得自己真是多嘴，總覺得剛才是被萬唯舟附體了才會問這種蠢問題。

“好了好了，知道你很喜歡她了，不要再跟我炫耀了，我聽不懂。”

從老師那兒拿到資料，兩人回了公寓。

看著樓下剛送過來的大包裹，李煜呈敲了敲宴盛的房門。

“你姐好像又給你寄東西來了。”

宴盛打開后，里面基本都是一些北市南市的特產，或者是一些敏姨做的能儲存的美食。

宴盛也沒整理，只是把需要速凍的東西放進冰箱，然后朝李煜呈揚了揚下巴：“想吃什么自己拿。”

李煜呈可不跟他客氣，白人飯他都要吃吐了，之前宴盛還能有點時間做飯一起吃吃，現在廚房都生灰了也沒人再進去過。

從盒子里挑了些零食，看著那四位數的餅干牌子，李煜呈忽然問道：“宴盛，之前聽別人說你是北市的富二代啊？”

“不是。”

李煜呈咂舌，這人又謙虛。

“大一的時候，我和楚川他們在走廊聽一男的說你以前在德創，家里很牛，說得頭頭是道。”

“咱倆都共患難兄弟了，還瞞著呢？”

宴盛知道他是誤會了，確認過后把電腦上的作業發到老師郵箱里，才拆開一盒宴葵寄過來的東西。

“沒瞞著，我家里條件不好，有錢的是我姐和我姐夫，我受她們照顧很多。”

李煜呈沒懂這什么意思：“你姐有錢不就是你有錢嗎？不都是你家的，分這么細呢？”

“我父母在我十六歲時去世了，十八歲才和我姐相認，成年后她也在撫養我念書，所以這不一樣。”

李煜呈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他完全沒想過宴盛十六歲就沒了父母。

宴盛見他不說話，轉過身來，笑意充沛：“愣著干嘛，想吃什么自己拿，我姐下個月還會給我寄。”

李煜呈想起自己前幾天還跟宴盛吐槽自家老媽啰嗦，卻沒想到是往他心窩子上戳。

拆開一盒東西拿了其中一小包，起身拍了拍宴盛的肩膀。

“行，有什么需要跟我說，雖然我也沒什么能幫你的。”

學習是枯燥乏味的，更別說中級課程和高級課程的差距有多大。

李煜呈在自己課程中長期游走于中上等的水平，只需要保持下去，便能輕松回到華國，以優秀畢業生的名義順利畢業。

期間還沒忘了和好友約著來了幾天的游戲。

可在接下來短短一年的時間里，讓李煜呈沒想到的是，宴盛以奇跡般的存在，把三年的學分壓縮到了兩年內全部修滿。

看著老師發出來的郵件，以及校內網站上發布的公告，李煜呈只覺得自己后腦勺發麻。

從小到大，任何學校都是游刃有余的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被人稱為天才的他。

在此刻，第一次有了被人拋在身后的恐懼感。

況且這個人還是他相處了整整三年的室友。

李煜呈承認自己被狠狠刺激到了。

迅速拿出手機，給他幾十個游戲群全退了，順便把id改成了「退游一年，勿擾。」

“媽的，老子畢業之前也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