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有人看熱鬧,有人沉了臉,陸曜心頭發沉,看向那邊的妻子,剛想起身,卻見父親默默搖頭的眼神,咬了咬牙定住了。
陳稚魚心頭一窒,她就知道該來的躲不掉,方才貴妃時不時的張望過來的眼神,就令她十分不安了。
與天斗是斗不過的,臣子之妻,即便是陸家的媳婦兒,她的丈夫不過官職五品,她又哪里能拒絕貴妃的提議呢?
陳稚魚站了起來,朝上方躬身行禮,卻未察覺在她站起來的一瞬,那邊有人失態的打潑了杯子。
身后的宮婢忙上前為金國小王子逍易清理桌上的酒水,卻未察覺,那酒杯握在手上,在看到“張氏”站起來的時候猛的一震,杯子里的酒灑出來了些,好在他穩住了才沒叫人察覺到異樣。
她竟是陳氏,是陸曜那寒門妻子而非他以為的張氏??
那逍易王子忡怔的看著眼前的少婦,一時間,呼吸停滯,直到身邊公使王大人擔憂的推了下他的手臂,才叫他回過神來。
他站起身,為其說話:“貴妃娘娘,今日表演的都是未出閣的姑娘,緣何讓一位婦人登臺表演呢?看其今日穿著端莊,怕是沒有準備吧。”
他的本意是要為人解圍,哪知這話,才真讓人看了笑話,他一外來人或許不知,但這殿里的人,誰不知這婦人當初鬧的笑話?
貴妃微頓,面色和善的看著他,笑說:“大齊的女子,自小精通琴棋書畫,是以,無需特別準備,都有能拿得出手才藝,諸位說是吧?”
誰會潑貴妃冷水呢?底下皆是附和聲,逍易已經開口過一次,絕不好再為其說的太多。
陳稚魚微怔,看向那說話的男子,沒空多想,只知道,貴妃今日不得逞,是不會罷休了。
陳稚魚正在腦海里瘋狂的思索對策,若說才藝,這里的貴女她怕是比不上。
從小到大,能習文識字,知曉道理,又學的醫術,會制香對她來說就已經很難得了。
等等……是啊!她還會制香!
陳稚魚眼睛一亮,雖然在這種場合難免忐忑,但此刻心里已經有了成型的想法。
萬眾矚目之下,她去了殿前,這一次,每一步都走的絲毫不差,沒有再像上次那樣御前失儀,鬧天大的笑話。
她往大殿中央走,四周嘈嘈切切的評判就開始了。
大都是要看好戲的,這個人在上次貢獻了大量茶閑飯后的談資,這次,又不知她會鬧出怎樣的動靜,惹人笑話。
陳稚魚一拜,聲音清亮不透膽怯,比之上次,她當真進步許多。
“臣婦愚頓,方才見各位小姐獻藝,只覺慚愧,承蒙貴妃娘娘抬舉臣婦,可臣婦唯有制香,尚能博諸位一樂,只是,制香過程繁瑣,還請給臣婦些許準備的時間。”
此話一出,周圍的討論聲就更大了,今日是太子生辰宴,氣氛不算嚴肅,可清晰的聽到人群中不知是誰譏笑了一聲——
“沒聽說過誰獻才藝制香的,難登大雅之堂!”
此話一出,議論聲就更大了,無一不是質疑、譏諷。
陸夫人臉色發沉,陸家的幾個姐妹更是臉色漲得通紅,這一幕落在貴妃眼中十分的順眼。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據說這婦人嫁入陸家之后,非但沒有她所欲料的雞飛狗跳,反而把日子平靜的過下去了,這可不是她當初的初衷。
到底是陸家太能忍,還是這婦人有手段?
若是后者就更可笑了,一介寒門出生,哪懂什么才藝,哪會什么本事,說出來不過招人笑罷了。
“好啦,陸少夫人出生云麓,山清水秀,人杰地靈,會一些獨門手藝也是理所應當,諸位且安靜些,靜待陸少夫人的表演吧,你現在就去準備,需要什么只管告訴本宮身邊的嬤嬤。”
貴妃話發了話,即便無人看好,也都收了聲,只等著這位少夫人當眾出丑。
陳稚魚退了出去,一同跟隨出去的是貴妃身邊的管事嬤嬤,她一走,大殿又繼續了后面的表演。
陸曜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心里始終不放心,想要跟出去看,目光落在太子身上,見他搖搖頭,又點了兩下手指,便知他安排了人,心下稍安。
出了大殿,陳稚魚快速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那管事嬤嬤,好在此人并沒有為難她,她要什么材料,嬤嬤都給她找了來。
香料是有辦法了,她還想要一物,可眼下天色已晚,即便他那香料足夠濃郁,只怕也招不來她想要的東西,若非提前準備,正垂眸思索著,一太監悶頭走來,到她身邊,攏在袖中的手露出了一塊令牌,低聲說:“太子殿下派奴才來聽憑夫人命令。”
陳稚魚長出了口氣,也不知可行與否,只在他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那太監稍頓,隨后點點頭退了下去。
陳稚魚微微擰眉,心中尤為忐忑,但眼下,她也沒了別的辦法,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陳稚魚再度回到大殿的時候,臺上的表演才剛開始,這意味著她還有幾盞茶的時間。
時間不經細數,那姑娘退下臺后,她心里打著鼓上了臺。
太監們搬上長桌,她需要的東西皆在上面,她登臺后耳邊就聽不進四周的聲音了,只沉浸在制香的世界中。
制香的過程需要沉心靜氣,心無雜念,才能制出純凈獨特的香味,為這事,小時候她不知因不專心挨了多少打,長了記性,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也能做到不動如山。
旁人即便再不看好她,也無法否認,一個美人登臺制香,一舉一動都是養眼的,也不乏有那好事的人嘴一撇,直道:故弄玄虛。
不過多時,一股獨特奇異的香味蔓延開來,香味非常,確實堵住了一些人的嘴,但還是有人不屑,不過制香而已,有什么難度?
陸曜在臺下,聽著周圍人對他妻子的評論,臉色沉如水,一一記在心中。
正目光不善的盯著某處時,人群中一聲驚呼,他抬眸,眼里那數不清的玉腰奴從殿外紛至沓來,五顏六色,色彩繽紛,朝著殿中央那人迎面上去,將其圍繞,飛舞。
“天吶!”
“好多蝶兒!”
人群中有人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這一奇觀,不是一兩只蝶兒,是一群,源源不斷從殿外飛來。
木婉秋呼吸一頓,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那臺上之人仿若會仙法一般,能叫這些未開靈智之物圍繞著她,忽上忽下,蕩出優美的弧度。
二皇子眼睛都看直了,卻非看那群蝶兒,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舞臺中央,那張瓷白的小臉,微微仰頭,露出修長的脖頸,姿態閑適的看著自己的杰作,心中一動,一股酥麻之感流通全身。
太子則勾起唇角,喝了口酒,心底為她松了口氣。
而那逍易,看此場景,儼然一副呆滯的、失魂落魄的模樣。
眾人百態,皆與她上臺之前鄙夷的態度,來了一個極大的轉彎。
上方,皇后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微移,看向貴妃,見她也一臉呆滯,心里更覺好笑了。
臺下,陳稚魚手里拿著一只筆桿十分長的毛筆,粘取了香粉水墨,朝著殿上走去。
去到皇后身邊,無人阻攔,陳稚魚低語了兩聲,皇后微微低眸,她的那支毛筆便朝著皇后頭上鳳冠而去,下一刻,一只體態較大的玉腰奴撲閃著色彩艷麗的翅膀落在牡丹花上。
罷了,她又朝著貴妃走去,貴妃身邊的大監上前一步欲擋住她,卻被貴妃攔著,神色復雜的看著眼前魅力非常的女子。
陳稚魚朝她一笑,告罪一聲,執起貴妃玉手,將那毛筆在上點了一下,那蝶兒便聽話的停在她指尖,貴妃愣神,陳稚魚已經下臺去了。
香味所致的地方,都會看見幾只蝶兒翩翩起舞,此等壯觀,著實令滿堂嘩然。
她雖不會跳舞,但簡單的動作還是會的,回到舞臺中央,旋轉己身,那些蝶兒就隨著她舞動,霎時間,整個舞臺香氣彌漫,色彩斑斕。
太子適時起身,帶頭鼓掌,臺下頓時掌聲轟鳴,由衷的贊嘆這等巧思,悅人眼球。
事畢,眾人不知她做了什么,那些蝶兒朝她圍攏,她在中央便上座的皇后貴妃一拜,口中清亮的道:“臣婦獻丑了,愿以此景,祝皇后娘娘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祝貴妃娘娘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她退臺時,那群蝶兒仿佛認主一般,跟著她飛離,一時,殿中余有香味,眾人還沉浸在那場巨大的蝶舞中。
有了這一場表演,后面再有人上臺,雖也各有光彩,但總歸差了點意思。
暫且不提。
陸家的姑娘們,唯有陸茵上了臺,此刻回到席上坐下緩神的陳稚魚這才發覺,今日能上這臺表演的姑娘們,都是嫡出之女,到最后壓軸出場的便是木婉秋。
貴妃早已從那震撼中回過神來,此刻見木家姑娘上臺,本是有意讓那陸家婦人上臺出丑,屆時木家的姑娘一舞傾城,形成比較,好叫陸家人如鯁在喉,哪知會是這個結果?
木婉秋舞姿優美,長袖甩出時也引起一片短暫嘩聲,陸茵還因才上過臺而心緒不穩,眼下見到這一曲霓裳,若是以往定會被此舞美的移不開眼,但方才剛看過一場視覺盛宴,此刻再美的舞蹈,再悠揚的樂曲,也入不了眼,入不了耳了。
下意識的看了眼身邊的嫂嫂,眼里滿是驚奇與艷羨。
平心而論,若沒有中間陳稚魚的那一出,木婉秋舞姿出眾,就今晚的表演來說,她應當拔得頭籌。身輕如燕,腰若無骨,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優美,奪人眼球,就連陳稚魚都忍不住看呆了去,不知那腰肢怎就能成那個弧度。
所有的表演結束,尚還有人對那蝶舞津津樂道。
眾人沒聚在一起了,三兩成群,或去了那專供人歇腳的地方,外頭天色剛沉下來,晚宴也才剛剛開始。
已有人不慎乏力,有宮婢帶著去了專門供給的居室休息。
陸茵不愿在外頭待著,問過嫂嫂,她能否也去廂房獨自呆著,問話時那眼神楚楚可憐,仿佛她若不答應,她就會很失落。
陳稚魚微默,陸夫人那邊恐怕還指望著將她帶著,等一下陸夫人也與其他夫人說著話,沒空顧到這邊,她便點了點頭,說:“去歇腳也莫要忘了,讓身邊的人貼身伺候著,每過半個時辰,便喚一個丫鬟過來尋我,萬一有什么事好去找你。”
陸茵松了口氣,歡天喜地的朝著嫂嫂鞠了一躬,看得陳稚魚啞然失笑。
她轉身就走,陳稚魚也不想再去人群中,此刻的陸菀也不在身邊,被她兒時的伙伴叫了去說著體己話,陸萱則跟隨陸夫人左右,而陸蕓……
方才陸曜派人過來說,張極今日也在其中,只不過行事低調,只為來看陸蕓一眼。
所以到現在她竟成了“孤家寡人”一個,所幸這里也沒有與自己相熟的人,倒是有人看著她獨身的時候,有要上前來說話的架勢,她卻不愿去旁人假意寒暄,便找了個相對安靜地方獨自待著,同喚夏幾人說說話。
今夜男女雖分席,但卻隔得并不厲害,從她這里往那邊水榭看,都能將那里的年輕男子看得清楚,等看清楚了,也隨之一怔。
因那男子也正眸光不錯的盯著她這邊的方向,她這里不止她一個人,就在她和喚夏她們說話的時候,也來了三兩小姐,只與她點頭示意,便坐在一邊去了。
所以,陳稚魚也摸不清這位小王子是在看誰了。
不錯,對面站著的正是逍易,且不僅他一個人,還有與他同在一處的太子、二皇子,還有陳稚魚的丈夫。
面對逍易堂上所為,陸曜本該感激他的,但說不過三兩句話,他話語間總是無意提起他的妻,這令他心里隱隱異樣,再看他時,總覺不喜。
與他有同感的是二皇子,在他接受了非張氏是陳氏以后,他很快就說服了自己,總歸當初見色起意的時候,也沒問清楚她的姓名,看重的多是她這個人,而非她姓什么。
想通這點豁然開朗,只是在面對陸曜時,心中本就不喜,如今更是不忿,卻沒想到令他不忿的還在后頭。
旁人或許看不出,但他一眼就看出來,那王子看陳氏的目光不對勁,他說的那話是為陳氏解圍,可他憑什么?他以什么身份去替人解圍?
如今當著自己的面也就算了,當著人家正牌丈夫的面,竟堂而皇之的打探起了她來。
“方才大殿之上,貴妃娘娘欲要叫起來表演的那位夫人,姓陳?諸未可知她喚什么?”
來者是客,齊金友好,本著這個原則,陸曜深吸了口氣,哪怕心中不快,也還是堆了滿臉的笑。
“王子說的是內子。”
逍易側頭看他,那目光毫不掩飾的上下打量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說,你?你嗎?
看了滿眼的太子,見陸曜雖還是笑著,淡淡眼底已然碎了冰霜,只怕這小王子再不知輕重的說下去,這大少爺就要繃不住,當場拂袖而去了。
“陸陳氏,兩三個月前剛嫁進陸家,還是圣上賜的婚。”太子說著,最后強調了這么句。
逍易蹙眉:“若是兩情相悅,何必賜婚?賜婚二字倒像是捆綁。”
太子微微蹙眉,二皇子亦沉了眉頭,這位王子,方才可是在挑釁天家威嚴?
逍易說罷,仿若未覺旁邊那兩道探究的目光,看向陸曜,中肯的說了句:“陸大人少年及第,文化斐然,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大齊五品官員,已是極了不得,能得此妻是幸,實是有大福之人。”
陸曜心里暗道:得她之幸,還用你說?
但他這話,確實沒那么刺耳了。
逍易說完那肺腑之言,竟一拱手,面露慚愧,道:“方才大殿之上,我說那話并無惡意,但或多或少,許還是給尊夫人帶來了困擾,實為我不該。”
二皇子在這兒,陸曜總不能大咧咧的說,方才還得感謝你之類的話,只能滿臉平靜與他說:“王子無有不是的地方。”這話說的頗有些咬牙切齒,只是讓一個外人關切了自己的妻子,心里總有種毛毛的感覺。
二皇子卻在這時開了口:“她已為婦人,本就不好在大殿之上獻藝取樂,王子此舉恰恰替人解了圍,還得感謝你才是。”
霎時間,場面極度詭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