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撫了撫太陽穴,接過薄荷油卻并未使用,頭痛不過是他這些日子總發呆的一個說辭,他很健康,年輕的身體,俊朗過人的臉蛋,頭上并無銀發,也沒有南征北戰留下的那些暗傷。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是一場幻境,謹言慎行,試探多日,才發覺,自己真的,是重生了,可是重生為何不是過一段不同的人生,而是倒轉了時間,回到了過去,還是他勢力未成之時?
做了多年的皇帝,哪怕重生,他身上積威猶在,甚至讓自小服侍他的內侍小卓子,都不敢貿然打擾他思索。
元泰二十年五月,他還未加冠,明年加冠后他就要出宮開府,而明年選秀過后,也是他娶謝明枝的日子。
他母妃早逝,宮中沒個助力,此時對于李從來說,形勢并不有利。
但李從早已不是十九歲的自己,莽撞又不知掩飾自己,更沒有辦法,只能日復一日祈求父皇的良心,卻因為根本得不到而變得日漸偏激陰郁。
他早已學會隱忍,更知道在不利的態勢中尋找對自己有利的一面,暫時蟄伏對他來說,也并沒有什么憤懣不甘。
“殿下,奴婢打聽著,淑妃娘娘有意把娘家侄女指給您,這鄭氏女可是跟五殿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鄭家不過是個五品官,給五殿下做側妃,淑妃娘娘都不愿意,卻指給您,這不明擺著欺負您嘛。”
小福子很氣憤,淑妃娘家沒什么助力,五殿下的側妃,淑妃都選好了,要定下三品大員家的女兒,卻偏要讓自己侄女,占著他們殿下正妃的位子。
李從不以為意:“嗯,我知道了。”
知道,就這么平淡?以往殿下知曉淑妃的區別對待,可是義憤填膺,每每都氣的夠嗆。
“殿下,明年您加冠就要出宮就封,淑妃娘娘這樣偏心,若是不幫您說話,您的爵位封地怎么辦?”
小福子顯然是急了,為自己主子的前程考慮,才會急不可耐,說了逾越的話。
李從面色更平淡了:“我知道,這不重要。”
封王之事,他心中早有籌謀。
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小福子急死了,就封可是大事,郡王和親王能一樣嗎,得寵的皇子不僅能留在京城,食邑還是繁華之地,稅收豐厚土地肥沃一輩子衣食無憂,可不得寵的,不僅不能留在京城,只能去貧瘠苦寒之地,前面幾個皇子,可都有母妃吹枕頭風,他們殿下母妃早逝,養母淑妃有自己親子,哪里會為他們殿下拼盡全力。
“重要的是,明年選秀。”
小福子躊躇片刻,猶豫再三:“殿下,沈姑娘已經被預定為太子側妃,太子何等身份,奴婢拼死一諫,您還是早些把她忘了吧。”
跟太子爭人,怎么爭的過。
“奴婢知道,您跟沈姑娘青梅竹馬情深義重,沈姑娘還是您遠房表妹,可是殿下,沈家對沈姑娘跟太子的婚事,滿意的不得了,沈姑娘自己都不堅持,您還念著她做什么呢。”
小福子已經盡量把話說的委婉些。
比起做七皇子的王妃,沈家和沈姑娘明顯更愿意做太子側妃,畢竟太子可是儲君,將來繼位,側妃至少也能封個四妃當當。
他們殿下卻前途未明,這郡王爵都不知能不能封呢。
小福子覺得,沈姑娘挺無情無義的,可他們殿下癡戀沈姑娘,不容許別人說沈姑娘的壞話,他真是左右為難。
“我知道,此事母妃跟我說過。”李從忽然嗤笑:“母妃的娘家鄭氏,出身不顯,她那內侄女連自己親子都不愿給指婚,卻指給我?”
“殿下到底還要靠淑妃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至于沈姑娘,殿下要怎么跟太子爭呢。”小卓子雖然害怕,可自小一起跟他長大,到底一心為他著想,還是勉力在勸。
李從挑眉:“誰說我要沈氏?”
小福子怔愣:“您想通了?淑妃娘娘的內侄女鄭氏女……”
“我也沒說我要鄭氏。”李從打斷了他的話。
小福子更加茫然,都不知該怎么接話了。
李從笑而不語,他的正妃人選,他自然有打算,除了上輩子的皇后謝明枝,還有誰能勝任。
他還不是上輩子殺伐果斷,有賢妻輔佐,有群臣擁護,說一不二的皇帝,他現在不過是個沒什么靠山的邊緣皇子,連封王都不知有沒有他的份兒,指望自己的父皇能把他想起來,完全是妄想。
而他的婚事,其實他自己也并沒有話語權,但這不代表他沒辦法。
重生一回,熟知上輩子所有事,這就是他最重要的籌碼,定然能夠比上輩子更順利,更早的當上皇帝,還有謝明枝,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不論能力還是性格,都是最適合這個王妃的人選。
上輩子謝明枝一開始不過是他的侍妾,身份卑微,這輩子他讓她做王妃,做正妻,也算補償她上輩子不是元后的遺憾。
李從一想到,身為五品小官之女,卻成了七皇子妃,她那驚喜呆愣的模樣。
不自覺,露出會心的笑。
枝枝一向性子沉穩,泰山崩于眼前也絕不眨一下眼睛,但到成婚的時候,她一定會想不明白,她身份如此卑微,怎會一朝飛上枝頭,成了皇子正妃。
到那時,她也會更愛他吧。
如今形勢,不太樂觀。
自家殿下要怎么博得淑妃歡心,那鄭女一顆心都在五殿下身上,即便嫁給自家殿下,真的能跟殿下情投意合相敬如賓的過日子嗎?
若是跟鄭氏女之間有齷齪,淑妃再不滿,爵位可怎么辦。
小福子實在憂心忡忡,不知自家殿下要如何破局。
李從的生母,只是個卑微宮婢,生下李從后,也不曾獲得位份,他從小被交給淑妃撫養,生母去世時,還是淑妃看他可憐,給他生母求了個位份,以美人身份下葬。
若淑妃無親子,必然會把他如珠如玉的對待,什么都會緊著他,但淑妃偏生有親子,皇子在他父皇眼中,也并不金貴,畢竟李從是七皇子,上面六個哥哥,下面還有十個弟弟,偏偏都沒早夭,都立住了。
比起后宮其他高位嬪妃,淑妃是小戶女出身,父親只是個七品小官,即便淑妃封了妃,成了后宮四妃之末,淑妃之父也不過提拔了個五品閑官,淑妃一系的皇子,是絕沒有可能被立為儲君,繼承大位的,親子不可能,他這個養子,更不可能。
李從進了宮,照常先去勤政殿給父皇請安。
也照常根本見不到他的好父皇,隨后他才去清涼殿,給淑妃請安。
對待淑妃,李從很尊敬,也很貼心,他準備了禮物,是一串珍珠珠鏈,各個珠圓潤澤,足有指頭大,淑妃愛不釋手,甚至當即就戴上了。
淑妃最愛珍珠,但珍珠價貴,皇帝嫌喜珍珠之風奢靡,未免勞民傷財,不讓大規模采珠,御貢的珍珠都要先緊著皇后和貴妃挑選,淑妃一向是撈不到的。
皇后是一國之母,是皇帝發妻,貴妃寵冠后宮,淑妃卻只是因為是潛邸老人又生了皇子,才得以占了個四妃的位子,面對皇帝,淑妃一向拘謹,也不敢讓皇帝知道自己喜歡珍珠。
畢竟貴妃制一頂珍珠冠,便是用了宮里五年的珍珠份額,皇帝只會贊貴妃生的美貌,這珍珠冠正與貴妃相宜。
但淑妃連自己喜歡珍珠這件事,都不敢表露,生怕皇帝說她奢靡,身為后妃不崇節儉,德不配位。
“七殿下當真是孝順,被陛下外派到福州,也不忘給娘娘帶東西呢,瞧這南珠,不比進貢的差。”說話的是淑妃身邊的大丫鬟芳春。
“芳姑姑謬贊了,母妃將兒臣撫養長大,兒臣不論做什么都是應該的,只要母妃高興就好。”
李從面上有些受寵若驚,似乎讓淑妃高興對他來說,是多大的榮耀似的。
然而他內心無比平靜,說來能知道這些后妃甚至是父皇的喜好,還要多虧了謝明枝,她為了幫他鋪路,不僅是父皇個各位嬪妃,便是前朝朝臣的夫人小姐的喜好,也摸得很清楚。
他曾經不太喜歡她如此長袖善舞,覺得太過鉆營,可后來才漸漸了解,謝明枝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你月錢能有多少,攢這么一串珠子可不容易,你有心了。”淑妃贊道。
芳春瞥到李從的眼色,當即道:“娘娘,前幾日德妃不是跟您炫耀陛下賞賜給她的明珠,現在您也有了,還是殿下孝敬的,說出去不比德妃娘娘更揚眉吐氣。”
淑妃很滿意:“不錯,到了我們這個歲數,兒子都要娶妃開府了,還比陛下的恩寵有什么意思,德妃可沒兒子,更沒我兒這么有本事,還知道孝順。”
“將來殿下娶了正妻,夫妻倆一起孝順娘娘,娘娘的福氣,更大了。”芳春說著湊趣的話,讓淑妃更加滿意。
“母妃為你定下的,是我母家的內侄女,最是賢惠不過,今日正好她在宮里,你們未婚夫婦也見見面,熟悉熟悉,我在雪浮宮擺宴,你們年輕孩子們可以賞花也能有事做。”
李從微微一笑,鄭氏是否賢惠,他難道不知?畢竟這可是上輩子他第一個王妃,按理說該是原配,可他成了皇帝,卻根本沒追封鄭氏為皇后,因為她,本就是不配的。
心中腹誹很多句,李從臉上表現的,卻是完全沒意見,但憑淑妃吩咐,這讓淑妃更加滿意。
兩人一前一后去了雪浮宮,李從表現的就如同任何一個孝順兒子,鞍前馬后噓寒問暖。
行至御花園狹道,淑妃聽到一聲低泣,奴婢聽到了,本想過去呵斥,宮婢隨意哭泣,擾了淑妃娘娘的安,該當何罪,然而下一句宮婢就嚇得噤若寒蟬不敢上前。
“表哥,我不想嫁給七皇子,我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