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學回到家,我和爸媽說了下午開動員會的事。
我爸還要去工地,我媽正好下午沒課,便答應和我一起去。
午睡醒來,我爸騎摩托車把我們娘倆送到校門口。
學校里比平時熱鬧許多,到處都是領著家長的學生。我帶著我媽穿過喧鬧的人群,來到了操場我們班做早操的位置。
“媽,你就在在這兒等著,我看看啥安排。”
我讓我媽站在樹蔭下,自己踮起腳在人群中張望。
同學們都帶著家長有說有笑,可我看了一圈,始終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班長突然跑來通知大家回教室搬凳子,同學們呼啦啦往教學樓涌去,我一邊走一邊不住的回頭,盼著能在校門口看見阿雪。
直到走到空蕩蕩的教室,她的座位還是空的。
我默默拎起兩個凳子下樓,班主任已經組織好隊伍,正領著全班往操場指定區域走。
我走在隊伍里,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尋。
到了場地,班主任讓我們按座位順序,把凳子擺在隊伍后面給家長坐。
我提著凳子走過去時,我媽問我:“咋多拿了一個?”
“我同桌的,”我擺好兩個凳子,“她還沒來。”
等家長們都在凳子上坐定,我們才回到班級隊伍里站好。
今天是個難得的陰天,微風拂過操場,旗桿上的紅旗輕輕飄動。
主席臺上,幾個老師正在調試著麥克風,刺耳的電流聲不時響起。
各個班級陸續整理好隊伍,動員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可阿雪的座位依然空著。
班長正挨個點名,念到阿雪后,沒人應答,她轉頭看向我。
我剛要開口,忽然在操場入口處看到了阿雪正領著她媽媽往這邊走。
“來了。”我朝那個方向指了指。
班長回頭確認后,繼續點名去了。
我走出隊伍,站在家長區邊緣等著她們走近。
阿雪遠遠看到我,知道了我們班的位置,腳步快了些。
她是穿著校服,可她媽媽的出現,卻讓不少家長和學生的目光都看過去。
阿雪媽媽今天穿著素雅的薄襯衫和修身長裙,踩著高跟鞋走在草坪上,一頂寬帽檐雖遮住了半張臉,卻能看出格外年輕的側影。
這身打扮其實也正常,可耐不住她媽媽實在漂亮,我看到幾個男生一直目送她們走過,眼神還不肯挪開。
“看,我就說我同桌給我拿凳子了吧?”走到近前,阿雪對她媽媽說著,語氣里帶著小得意。
她媽媽看到我,笑著和我打了個招呼,落座后,又自然地向我媽伸出手。
兩位母親的手握在一起時,我注意到我媽的手有些粗糙,她那件穿了幾年的紅玫瑰襯衫更顯樸素。
阿雪安頓好她媽媽,小跑過來,和我一起進了隊伍,她站在我身后的位置。
“你咋才來?”我壓低聲音問。
“我媽太墨跡了,從市里回來就快遲到了,她還非要卸妝。”阿雪無奈地撇撇嘴,“卸完妝又等了五分鐘她辣椒熟。”
“讓她賠我茄子。”我打趣道。
阿雪噗嗤笑出聲:“你自己跟她說去。”
這時喇叭里傳來校長的聲音,動員會開始了,我轉過身,目光掠過后面阿雪媽媽正和我媽說著話。
校長說完開場白,介紹身旁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說是從大城市請來的名師,講了一堆頭銜。
那老師一開口就聲如洪鐘,滿嘴“決戰中考”“改變命運”的豪言壯語,帶著我們喊了一遍又一遍口號。
操場上群情激昂,掌聲雷動。
我心里也有所觸動,在我們那兒,要是誰家的孩子中考能考去省重點高中,那就已經邁過光宗耀祖的門檻了,誰提到后都免不了夸兩句。
阿雪輕輕戳了戳我后背,我微微后仰,她湊近我耳邊低聲說:“這人就是個神棍,就會說大話,你別信。”
我點點頭,直起身子。
臺上的演講還在繼續,不知不覺兩節課就過去了,操場上不少學生都已經坐在了草坪上,開始心不在焉。
等演講環節終于結束,教導主任接過話筒,宣布優秀學生上臺領獎。
班主任招呼我們這些上午被點名的學生出列,按照班級順序排隊走上主席臺站定,我和阿雪在靠前的位置。
《我相信》的旋律開始響徹操場,我們在一個老師的引導下,依次走過主席臺。
主席臺上的領導老師們給我們頒發獎狀和獎品,我看見我媽和阿雪媽媽笑著看我們倆。
領完了獎,本以為可以下臺了,教導主任卻讓我們先留步。
話筒又回到那個“名師”手中。
他開始大談感恩父母,又請我們這些優秀學生的家長上臺,隨機點了一些,采訪互動什么學習方法、教育心得,給所有人做表率,把幾個學生感動地說話直哽咽。
音響里又放起了《感恩的心》,他要求我們臺上這些學生,擁抱自己的父母。
阿雪自然地抱住她媽媽,卻調皮地轉過頭,對我眨了眨眼。
我僵硬地抱住我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氣味,尷尬得腳趾摳地。
最后,在那位“名師”的帶領下,讓臺下全體學生轉身向后,對家長鞠躬,齊聲高喊:“爸爸媽媽,您辛苦了!”
這場持續了整個下午的動員大會終于落下帷幕,回到隊伍時,我和阿雪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放學后,我和我媽并肩走在縣城的大街上。
自從搬到這里,還是頭一回和她一起走這么長的路。
她輕輕挽著我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過馬路時總要停下來張望好久,像極了我初來縣城時的樣子。
“兒子,還記得你一年級那次過六一嗎?”我媽忽然開口,“那時候學校也讓請家長,你嫌媽衣服褲子上有補丁子,讓媽起了學校裝著不認得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那時候還碎著么,不懂事么。”
“那現在懂事咧嗎?”她輕聲問。
“肯定懂事咧啊。”我抬手撓了撓頭,回頭望了一眼,遠遠看到阿雪和她媽媽在校門口上了輛出租車。
“昂,我兒子懂事咧就好。”我媽笑了笑,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我還記得更久遠的事。
那是三歲那年,家里斷糧了,我餓得直哭。我媽實在沒辦法,就抱著我去馬小寧家串門,馬小寧的奶奶塞給了我一個饃饃。
回家的土路上,我趴在她懷里,捧著饃饃啃得香,而她抱著我,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抹眼淚。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悄悄放慢腳步,讓她挽得更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