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第一節晚自習下課鈴剛響,我就快步下樓。
到一樓,阿雪也剛好從一班的教室出來,我們默契地沒有打招呼,一前一后隔著幾步遠,穿過人群,徑直往操場最偏僻的角落走去。
走到雙杠旁,我停下腳步轉過身,阿雪立即小跑著撲進我懷里,雙手環住我的腰。
“小心被老師看見。”我抱著她,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清香。
“就抱一下嘛,”她在我耳邊說,手臂又緊了緊,“這里看不見的。”
短暫相擁后,我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才松了口氣,“你跟你媽說我們的事了?”
“對呀,”她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我媽說你人挺乖的。”
“乖啥呀,”我苦笑,“我快嚇死了。”
阿雪笑得肩膀輕顫,“哈哈,她說你從頭到尾一個姿勢坐那兒,不敢抬頭看她,就會嗯啊哦的,哈哈哈……”
我尷尬地撓撓頭,“你媽居然不反對。”
“對呀,主要是我爸,”她收斂了笑意,“他說再知道我談戀愛,就把我轉到xx(省重點)去。”
“xx還能轉進去?”我驚訝地問。
她輕輕晃著我的手,“不知道,可能我爸有認識的人吧。”
“哎……”我嘆了口氣,“咱倆以后估計就只能晚自習這會兒見到了。”
阿雪眼神黯淡了一瞬,忽然又亮起來:“要不……咱倆上第三節晚自習吧?”
“上么,正好寫作業。”
“不是,我是說,咱倆跟家里說上第三節晚自習,然后又不真的上,第二節晚自習下了就走。我問我同桌了,第三節晚自習就只有年級主任轉著看看,班主任早就回家了。”阿雪說完,期待著我反應。
“嘶……”我略微思考,咧開了嘴,“好像……好像也能行?”
阿雪眼睛也彎起來,“哈哈對吧?這樣咱每天至少有一個小時時間呢,我爸要送我就讓他送,看他能送多久。”
我沉吟片刻,“不過先不急么,這陣子過了再說,先好好表現,不然你爸懷疑了。”
“行嘛。”阿雪乖巧地點點頭,又擁入我懷里。
十分鐘過得飛快,我們正要分開回教室,我忽然想起什么,輕輕叫住她:“等下……”
她轉過身,“咋了?”
“呃……給我六塊錢。”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昨天買橘子錢不夠,偷了我妹攢的錢。”
阿雪噗嗤笑出聲,從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疊整齊的零錢,抽出張十塊的遞過來:“給。”
“六塊就行。”我把十塊錢塞回她手里,在她掌心里翻了翻,沒有那么多一塊的,就拿了張五塊和一塊。
拿完錢,我們一前一后往教學樓走,匯入匆匆的人流。在樓梯拐角處,她回頭對我眨了眨眼,隨即進了走廊。
晚上回家,我把那六塊錢又夾回我妹的筆記本里,雖然從六張一塊變成了五塊和一塊,不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日子像暮秋晚風,不疾不徐地吹著。我開始收心學習,只是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身邊空落落的。
和阿雪每天唯一的見面,就是晚自習那偷來的十分鐘。我們總是快步走到操場最暗的角落,說上會兒話,擁抱一會兒。
其他的聯系,全靠那個女生每天帶來的早餐和信件。
阿雪的信總是寫得很長,絮絮叨叨地說她每天做了什么,學到哪里了,說看見窗外的麻雀都會想起我。
有時信里還會寫著幾道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數學物理題,非要我做完,把解題步驟寫在回信里。
周末她又總被她爸帶著去市里,連這僅有的見面機會也被剝奪。
天氣漸漸轉涼,白楊樹葉一片片掉光。
入冬了,我們都換上了厚外套,只是這樣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時候,誰也不知道。
我告訴自己得靜下心來讀書,阿雪是我的六神裝,但我也得先一刀一刀補出來。
有回心血來潮,去網吧打了把DOTA,手生得厲害,被人殺得丟盔棄甲,我盯著讀秒倒計時,突然覺得這些虛擬的勝負索然無味。
切到QQ上,看見阿雪把簽名改成了:“因為你在,所以我存在。”
我心里一動,把簽名改成了:“卿所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阿雪有次悄悄告訴我,她媽媽一直在幫我們周旋,隔三差五就給她爸吹風,說孩子大了該給些空間,她爸的態度也有所松動了。
十一月中旬,臨近月考。
阿雪按我們的約定,以備考為由,提出要上第三節晚自習,她爸同意了,現在就等我和家里說了。
那段時間,我把自己埋進題海里。夜深人靜時,臺燈下的草稿紙積了一堆,筆尖劃過的每道題都帶著期盼。
月考成績出來那天,我沖進了年級前百,班里排第三,連班主任都面露驚訝。
而阿雪更是厲害,直接拿了年級第一。
這份成績單成了最好的通行證,她爸爸生意又忙,見她這么自覺,漸漸不再天天接送。
而我憑著進步,也順理成章地和爸媽說要上第三節晚自習。
于是,我們又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十一月下旬,我已經上了兩天第三節晚自習打探情況,確認了班主任從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今晚,我們終于決定實施計劃——逃掉這節自習!
第二節晚自習下課鈴響起,跑校生們像潮水般涌出教室。我混在喧鬧的人流里下樓,在樓梯口與阿雪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分開行走。
校園里一時熙攘,寒風卷著枯葉在教學樓的燈光里打旋。我拉上羽絨服帽子,雙手插兜,低頭隨著人群走出校門,然后轉身朝家的反方向走去。
走過一個路口,四周已沒有熟悉面孔,只剩下三兩個一中回家的學生。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見那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身影正快步走來。
她看見我轉身,突然就奔跑起來,帽子被風掀落,馬尾辮在身后飛揚,最后幾乎是撞進我懷里的,帶著一身寒氣和朝思暮想的溫暖。
“成功啦!成功啦!”阿雪緊緊抱著我,聲音里滿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我能感覺到她砰砰的心跳,和自己心跳混在一起
我們在路燈下緊緊相擁,一起笑著,像是久別重逢一樣。
等情緒平復,阿雪在我懷里后仰,眼睛亮亮看著我:“我們現在去哪兒呀?”
“哪兒都行!”
“好!”
我們十指相扣,漫無目的地走在冬夜街道,訴說這些天的點滴。
北風掠過光禿禿的樹枝,發出咻咻的聲響,路燈把我們的影子疊著晃,拉長時相纏,縮短時相偎。
這座縣城很小,小到一條主干道就能串起所有重要的地方;可它又很大,大到足夠我們把一生都畫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