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之后,打扮得仙風道骨的宋仙長從第二輛馬車中下來,手持拂塵,足不沾水,說不出的逍遙飄逸。
身后跟隨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廝,其本是楊昌明的書童,被指派到宋仙長身邊服侍。
楊昌明連忙迎上去:“仙長,這邊請。”
蕭衡等人紛紛垂手肅立,表示尊敬。
要知道這位三青觀觀主聲名遠揚,在附近一帶,有著“活神仙”的美譽。
在江湖上,講究的便是人的名,樹的影。
相比武道功夫,道門術法要高深莫測得多,也更容易為人所信服追捧。
而今在場的人,楊昌明代表官門,宋仙長代表道門,威遠鏢局這邊,即使武功高強,也不過是一介武夫,故而姿勢擺得最低,主動提出換舍,做起順水人情。
宋仙長望了一眼破舊的西舍,心中不喜,表面不動聲色,再三推辭,這才“盛情難卻”地答應下來。
隨后眾人圍坐在篝火邊上,雖然條件簡陋,卻也喝出了“群英薈萃,觥籌交錯”的感覺。
楊昌明喝多了幾杯酒,酒意上頭,隨口問起:“蕭總鏢頭,你這趟鏢是要送去哪里的?”
蕭衡并無隱瞞:“正是茂縣根子鎮上。”
“嗯?”
聽到“根子鎮”三字,宋仙長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起來。
楊昌明有些醉意,但還是有分寸的,沒有細問送的是什么鏢貨。否則的話,蕭衡還真不好回答說送的是裝著死人的棺材。
“說到根子鎮,倒是巧,我有個縣學同窗正是來自那里。”
楊昌明舌頭都有些大了:“更巧的是,這同窗也去府城趕考,此刻正在隔壁東舍里。”
坐在上首處的宋仙長雙眼頓時睜大了。
楊昌明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態變化,繼續道:“剛才我去東舍一趟,想要請他換舍,他竟不肯……”
聽到這里,宋仙長面色大變,霍然站起,急聲問:“你做了什么?”
楊昌明一愣神,答道:“沒做什么,他不同意,我就走了。畢竟一場同窗,不好計較。”
宋仙長如釋重負,重新坐落,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楊昌明奇怪地問:仙長,你這是?
宋仙長干咳一聲:“沒什么……對了,你這位同窗是跟誰一起出行的?”
“不清楚,只瞧見有個一臉病態的中年人坐在那兒……仙長,你要去哪里?”
話未說完,就見到宋仙長長身而起,大步往外走。
因為走得急,腳步竟有幾分踉蹌,再沒有先前的從從容容。
出到外面,抬頭看去,見東邊僧舍一片漆黑,已是吹燈安歇。
宋仙長急忙收住腳步,躡手躡腳地又走回來,像一只靈敏的貓。
這一驚一乍,一進一出的,鬧得楊昌明等人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宋仙長臉色不大好看的樣子,沉聲道:“時候已晚,明早還得趕路,大家收了吧。莫要在此喧嘩,吵著鄉鄰睡覺,那就不好了。”
諸人你看我,我看你。此地荒野,哪來的鄉鄰?不過既然發話,只得收拾起來,準備換舍。
不料宋仙長又道:“貧道觀此地甚大,蕭總鏢頭也不必換舍折騰了。吾等直接進來住,過一夜即可。”
雖然心中納悶,但眾人以他為首,于是聽命行事。
不用多久,一個個安排好地方,開始歇息。
宋仙長待遇最好,單獨一個單間,只是他心緒不寧,根本無法入睡。
萬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了陳少游。
自從上次袁十二入門當了童子,宋仙長也得了一份機緣好處。
一枚法器銅鈴。
回去之后,開始上手打磨、煉化,并將之命名為“鎮邪鈴”,視作鎮觀之寶。
與此同時,關于陳少游的一些情報信息零零碎碎地打聽到了。
毫無疑問,陳少游年少時去修仙的事跡是真的。
至于修煉到了什么境界,則不得而知。
反正比自家這種剛入門的煉氣士要厲害無數倍。
一道法光氣息,就差點讓自己眼瞎掉。
那么,難道陳少游是傳說中的筑基真修?
想到這,宋仙長就不禁高山仰止,心向往之,恨不得納頭就拜,喊一聲:“師尊在上!”
只可惜他年紀不小了,資質又不濟,莫說拜師,像袁十二那般當個侍奉童子都沒資格。
能得到法器賞賜,已經走了大運。
前段時日在飛來峰發生的事,宋仙長聽到了一耳朵:黃家覆滅,半化形的外來狼妖命喪黃泉。
他心里很清楚,陳少游這是在立威。
至于收容眾多妖邪在山頭上,甚至開壇**,有教無類,究竟是甚目的用意,就不敢妄自揣測了。
當彼此間有了些近距離的接觸后,對于陳少游的認知感覺,宋仙長琢磨出了點門道。
可以這么說,陳少游是個講道理的人。
也許這三字應該加上引號,大體不差。
但如果有人不長眼,送上門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聽聞楊昌明曾登門去換舍,宋仙長不知多擔心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他擔心的不是楊昌明,而是擔心自己會遭受池魚之禍。
幸虧的是,楊昌明并非那種跋扈無腦的紈绔子弟,并未發生沖突。
否則的話,其墳頭草估計都得開始播種了。
可笑這位縣尉之子在鬼門關外晃蕩一圈,猶不自知。
話說回來,此事也可以化作一次契機,操作得好了,便是機緣際遇。
宋仙長越想越興奮,倒不敢忘形,心里在仔細斟酌,構思,看要怎么做才不露形跡。既把人情做了,又不至于使得陳少游反感,生厭……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已是夜深。
威遠鏢局安排放風的趟子手都在開始打盹了。
忽然一道人影出現,緩步而來,身形飄忽,風雨不侵。
其來到那輛大大的駢馬車前,長長的車廂內正擺放一具棺材,用篷布蓋著,不露痕跡。
這人伸出手去,隔著篷布,忽而往棺材上隨意一拍,輕描淡寫,如同隨手拍掉一只蚊蟲。
“吭哧!”
棺木內竟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但被雨聲所遮蓋下去了。
北舍單間,破爛的窗戶內,睡不著的宋仙長恰好瞧見這一幕,趕緊堆上滿臉笑容。
只可惜對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轉瞬消失在風雨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