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少游收下天書,許珺很是高興,便要告辭離去。
陳少游叫住她,取出一枚折疊成三角的符箓:“這有一枚護身符,你且拿去佩戴,有些定神養魂的作用。”
許珺喜滋滋地接過,躬身道謝。
陳少游看著她,張口吟道:“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聽到這詞,少女竟有幾分癡了。
忽地想起上一次,兩人初見時。也是夜里,也是在這屋中,她曾旁敲側擊地刺探先生的名諱來由。
現在,有了答案。
而這詞,對于她現在的處境,竟也分外貼切。
許珺深深看了陳少游一眼,忍住想要伸手去撫摸那兩鬢華發的沖動,縱身離開,獨行于靜寂的街道上,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陳少游坐回到燈火下,微一沉吟,取過錦布包裹,解開,見里面果然是一方半尺左右的檀木錦盒。
錦盒無鎖,打開蓋子,露出里面的事物,正是半塊龜甲。
大概巴掌大小,入手頗有幾分沉重,龜甲上有玄奧難懂的圖案,難以分辨出是自然生成,還是人工刻成。
此物顯然流傳了漫長的歲月,顯得古拙,自有幾分意韻。
方方面面,都符合“天書”的特征。
下意識地,陳少游施展出法念來探測一番。
結果不出意料,儼然死物,毫無發現。
這就是一塊材質堅硬的古老龜甲片。
他將其重新裝好,順手收進壺天袋內,然后盤膝入定,運起《心照經》,繼續溫養神魄。
第二天,陳進寶來送午飯時,見到陳少游的臉色有所好轉,不像前一天那般嚇人了,這才松了口氣。
隨后拉起家常來:
“叔叔,現在我爹娘天天催我娶親,奶奶也說該成家了,我覺得意亂心煩,都讀不進去書了。”
陳少游道:“你已及冠,本就該成家立業了。”
“可那些姑娘我都不喜歡。”
“嫌黑?嫌丑?”
“不不。”
陳進寶連忙擺手否認:“主要是跟她們相處時,根本無話可說。要是真的在一起,日子怎么過得下去?”
陳少游理解他的想法:“你如今已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自要尋個志趣相投的。鎮上的不合適,可以到縣城里看看。”
陳進寶點點頭:“我就是這么想的。”
陳少游叮囑一句:“不過娶妻應娶賢,不能光看人長得漂亮,就神魂顛倒了。”
陳進寶忙道:“哪能呢?有中意的,我會來請叔叔去瞧過。你同意了,我再同意。”
聞言,陳少游不由啞然失笑。
吃過飯,他出門去,徑直來到鎮上唯一的一間鐵匠鋪。
這鋪子沒有招牌,就一對父子在做工。老鐵匠年近花甲,兒子三十余,一身的腱子肉,頗為健壯。
過去兩三年間,有不少江湖人士出沒,鐵匠鋪生意還不錯。但到了現在,明顯冷清下來,只幫鄉民們打造些鋤頭菜刀之類,利潤不高。
老鐵匠知道陳少游,只是未曾說過話。
陳少游直接拿出數份畫好形式的圖紙。
看過之后,老鐵匠道:“雖然頗費材料,但都可以打,至于價錢嘛?”
陳少游直接拿出一錠銀子:“此為訂金,盡管打便是,越快越好,我急著用。可不要偷工減料。”
“我哪敢呢。”
老鐵匠忙道,心里感到奇怪,不知陳少游要這些棍棒、鏟子、大錘、鐵鍬等器物有甚用。
難道要做什么大工程?
他想不明白,便不再想,難得來了這么一個大單子,只要給得起錢,其他的不用操心。
立刻叫來兒子,準備開工。人手不夠,為了趕工,連自家婆娘都得擼起袖子上陣,幫忙掄小錘。
陳少游訂制這么一批器械,自是替山頭上的妖邪準備的。
常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袁十二它們沒有趁手的工具,挖掘通道會十分困難,所以要把這方面的短板給補上了。
除此之外,他還打算弄一批武器甲胄,將妖邪們武裝起來,以提升戰力。
不過這等東西,鎮上的鐵匠鋪力有不逮,無論手藝還是原料,都有所欠缺,恐怕做不來。尤其甲胄那些,都屬于禁品了,更不敢碰。
其實陳少游本身就會煉器,但缺乏相關配置,開不了爐。加上身體欠佳,目前以休養為主,不宜親自動手,便找別人代工了。
反正都是些挖掘器物,能用就行。
三天后,所有器械打造完畢,老鐵匠用輛手推車裝好,送到無藥堂來,并搬進屋里,服務周到。
陳少游隨手抽檢了一把鐵鍬,伸手一彈,音色清越,用料算是扎實的了。
頗感滿意,工錢給多了三兩。
老鐵匠連連道謝,笑瞇瞇地去了。
現在整個鎮上,誰不知道陳家發達了?隨著陳進寶榜上有名,成為十里八鄉唯一的秀才公,陳家已然取代周家,成為小鎮第一門戶。
相比霸道狠辣的周財主,陳火生為人做事,不知要寬厚多少。家中飯館,時常接濟孤寡鄉鄰,名聲很是不差。
又有傳言稱,是陳少游的歸來,帶回了大筆錢財,這才使得陳家時來運轉,開始起勢。
總而言之,在眾人心目中,習慣于深居簡出的陳少游越發神秘。
等老鐵匠走后,陳少游一甩袖子,暗中捏個法訣,將滿地器物收入囊中,然后關了門,出鎮往飛來峰而來。
現在白天,正是春耕好時光,小鎮郊外的田野上有不少人在辛勤勞作。
穿過阡陌,越走越遠,四周景象漸漸荒蕪。
在這段時間里,關于飛來峰附近一帶的鬼怪傳聞越發驚駭,很少人敢再到這邊打柴、狩獵了。
不過話說回來,山頭上全是怪石崚嶒,本就貧瘠,沒甚出產。
山麓下的村莊早破落不堪,好些房屋都被去年的大雪給壓崩了,成為完全的廢墟。
陳少游一路走過兒時走過的地方,依稀有往事浮上心頭,情緒難免微微起伏,最后化成那么一句:
“終不似,少年游。”
他的名字,乃是自取。
唧唧!
叫喚聲中,有數頭狐貍出現,青的灰的棕的,有的蹲在廢墟之間、有的立于樹下、還有的站在墳頭上。
它們看見到來的陳少游,立刻人立而起,一雙爪子合攏起來,畢恭畢敬地作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