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卷起落葉,剛剛清掃干凈的山門又凌亂起來。
小童打著哈欠,不情不愿地拾起身旁的掃把。
一邊掃地,一邊情不自禁地轉(zhuǎn)頭望向宗門深處那高聳入云的青峰劍頂。
聽說今日是長孫師兄與人決勝的日子,也不知道戰(zhàn)況怎么樣了。
長孫師兄還給過我糖吃哩,他人又好,又厲害,肯定會贏的。
掃地的手上都加了幾分力氣。
剛忙完,正要擦汗,低眉往山下長階掃了一眼,忽然看到一個人影。
那是個提劍的女子。
她身段很高,穿一身白底紅衣,內(nèi)里束了腰帶,越發(fā)顯出身段豐腴。
走近了些,能看到她容顏美艷,紅唇嬌嫩,尤其一雙鳳眼,慵懶中透著幾分銳氣。
小童原本是打量著的,只是目光掃過她那格外鼓漲的胸前飽滿,立馬就紅著臉別過了頭。
直到女子走近了,主動開口問道:“小孩兒,你們靈笑劍宗的試劍會在哪兒打呢?”
什么小孩兒,忒不尊敬。
小童努力地挺起胸膛,又揚了揚下巴:“試劍會今日已是決勝,在青峰劍頂,只有靠前的三十二位青年才俊才能登頂,你是嗎?”
“我?”
女人瞪大了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成熟腴美的身段,表情帶著感慨與苦惱:“那確實已經(jīng)不是了。”
小童提著掃把哼了一聲:“那你沒戲了,明年趕早吧。”
女人沒著急,就在山門邊上找了個石頭坐下,衣裙下迭著一雙長腿,嘖嘖稱奇:“明年還辦呢?”
“辦……應(yīng)該會辦的!”
小童手攥成拳頭緊了緊:“今年我要好好修行,明年我也要參加試劍會。”
“你不行吧?”
“我怎么不行?”
“你都沒入行呢。”
“我、我明天就入行!”
就在女人和看門小童東一句西一句扯皮的時候,宗門內(nèi)遠(yuǎn)遠(yuǎn)跑來一個人影。
那人一襲青衣,身姿靈動,小童打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連忙閉嘴不再和這女人啰嗦,而是轉(zhuǎn)身朝著來者行禮,恭敬地喊了一聲:“夏前輩!”
來人正是夏璇。
夏璇被小孩兒一聲都給喊得不好意思了,她擺擺手:“什么前輩,叫師姐行了……”
說完,她轉(zhuǎn)頭看向坐在一邊的紅衣女子,板板正正行一個弟子禮:“師父。”
小童身子一僵,緩慢地轉(zhuǎn)頭看向那個紅衣美人。
哪怕是打掃山門的弟子,也提過夏璇的威名,比如她的修為、她的劍道、她的神遺青雀,當(dāng)然,也包括她的師承。
玄歌劍府,當(dāng)代劍領(lǐng),傅紅霜。
師父大人伸展了一下胳膊,拍著小孩兒的腦袋站起身,往門內(nèi)走去。
夏璇連忙跟在了她身后。
傅紅霜回眸掃了一眼自己徒弟:“輸了?”
夏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輸了。”
“輸給長孫愚,還是輸給裴夏了?”
“裴……咦?”夏璇好奇地看向她,“師父你知道他名字呀?”
“很奇怪嗎?”
“你沒提過嘛,我看他經(jīng)驗?zāi)敲蠢系溃€以為當(dāng)初就給你留了個外號呢。”
“經(jīng)驗老道,那是現(xiàn)在,當(dāng)年他才多大,你師父我一手拿捏他,”傅紅霜撓了撓鬢角,仿佛為了證明什么一樣,特別強調(diào):“他沒化名,我化名了!”
夏璇禮貌地點了點頭。
以她對自家?guī)煾傅牧私猓?dāng)傅紅霜寫下那句“狗東西”的時候,那多半是當(dāng)年在裴夏手上吃了虧的。
傅紅霜看她不說話,還以為夏璇是又想到自己的敗北了,她伸手摟過自己徒弟,很沒所謂地表示:“輸給裴夏嘛,不丟人,其實只說天賦,那小子比你強不了多少,他贏只贏在心性和傳承上。”
“你是不知道,他那‘撐天’和‘武獨’兩部古法有多變態(tài),八年前借助地心火脈以東海淬煉,就已獲得了火德之身,到如今,恐怕五德齊備,八相俱全,別說你了,就是我的劍,也未必能破他的肉身。”
夏璇聽自己師父嘚啵嘚啵好似在安慰自己,她眨眨眼睛,小聲地表示:“什么五德八相,他……就煉鼎啊。”
傅紅霜腳步一頓,丹鳳眼掠過一絲茫然,隨后轉(zhuǎn)向夏璇:“煉鼎?”
夏璇點頭:“煉鼎,就是根基比較扎實,通玄境可能很難有人是他對手。”
“通玄?”
“通玄。”
傅紅霜慢慢松開了攬著徒弟的手,玄歌劍領(lǐng)感覺自己的腰背又開始挺直了。
她提了提手里的劍:“好哇,你特娘的也有今天啊裴夏。”
夏璇望著她,心里默默想到“果然是有仇吧”,她小聲問:“他以前,得罪過師父?”
傅紅霜長嘆了一口氣:“你太師父,就是因他而死。”
怎么還扯到太師父了?
傅紅霜望向青峰劍頂:“好了,多說無益,先上山吧,八年不見,也讓我再來會會這臭小子!”
師徒兩人沿著宗門廣場,就要往山頂行去。
只是走過靈笑劍宗的宗門主殿時,傅紅霜忽然腳步一滯。
她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主殿頂上。
夏璇輕聲問:“怎么了師父?”
傅紅霜是天識境,這一境界的修士,已經(jīng)修出了所謂的神識。
就是這絲絲縷縷的神識感應(yīng),讓她隱然察覺出了些許異樣。
那主殿頂上的,是曦姨?
……
靈笑劍宗的兩位內(nèi)門長老都是化元境。
雖然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許濁風(fēng)、皇甫德這樣的巔峰化元,但其境界之高,仍然是江湖中罕見的宗師。
好比惡名傳遍九州的鬼谷五絕,就是五個化元境組成的江洋惡賊。
裴夏沒有貿(mào)然地向曉月出劍,他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境界,無論如何也贏不過化元。
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跌坐在地上的長孫愚一眼,然后轉(zhuǎn)而望向靈笑劍宗的掌門鄭戈:“鄭宗主,這是不是說,我贏了?”
鄭戈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這應(yīng)該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
可就當(dāng)他要宣布裴夏獲勝的時候。
試劍臺上傳出了長孫愚破風(fēng)似的呼喊:“我還沒輸!”
在曉月身后,長孫愚撐著身體爬起來,他渾身都是血口,臉上蒼白的看不見血色,正在大口地喘息著。
唯獨看向裴夏的那雙眼睛,陰沉而狠毒:“我沒認(rèn)輸。”
他是這么說,可曉月卻也半點讓開身子的意思都沒有。
裴夏對此并不意外。
因為早在曉月登臺阻攔的那一刻開始,裴夏腦中的禍彘就已經(jīng)察覺到,長孫愚正在準(zhǔn)備某項術(shù)法。
這小子,還有一招。
不僅如此,長孫愚甚至覺得,自己的這一門術(shù)法,足夠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躲在曉月身后,依然能夠令所有人信服地完成翻盤。
“證我……神通……”
一聲低吟,裴夏看到長孫愚的眼睛里,好像真有兩團血紅火光,化作張開的巨口,向著自己吞噬過來。
那火苗中裹挾著足以擊潰心神的狂亂嘶吼,仿佛要把對手的一切神志,全部吞噬!
裴夏至此,終于恍然。
長孫愚的第四項神通……原來是心神術(shù)法!
難怪,在靈笑劍宗還有鄭戈坐鎮(zhèn)的情況下,他還能完全掌控一名化元境的長老。
原來是以心火為憑依,擺弄心神的術(shù)法神通。
確實,只說層級,這算是極為艱深高明的術(shù)法。
但裴夏,他忍不住笑了。
這一次,裴夏甚至沒有半點防備的意思,他完全敞開了自己的意識,以近乎歡迎的姿態(tài),任由長孫愚鉆進了自己的腦海深處。
沒有人能察覺到,心火正在隔空鉆入裴夏的腦海。
長孫愚屏息凝神,在最終得逞的那一瞬,他猙獰的臉上轉(zhuǎn)而露出狂喜!
成功了!
很好,接下來只需要操控裴夏,讓他自己當(dāng)眾認(rèn)輸,或者為了挽回顏面,也可以讓他自述,就說自己此前是借了場外的力量,或者提前給我下了毒……
沒問題……雖然出現(xiàn)了很多波折和意外,但還是沒問題。
只要自己贏了,舞首就可以繼續(xù)閉關(guān),宗門中有曉月為自己操持轉(zhuǎn)圜,只要等我拿到玄歌劍譜,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還有這個裴夏,他能解離自己的術(shù)法,很可能也有心火助力,甚至他本身也許對這種特殊的力量了解的更多,這對我更是極大的幫助。
哦對了,還有他隨身的那兩個女子,哼,裴夏啊裴夏,你不是很看重她們嗎?以后我就偏要讓她們給我當(dāng)奴!
帶著轉(zhuǎn)危為安的喜悅,長孫愚的心火一路直入了裴夏的腦海深處。
然而,他還沒有找到裴夏的心神所在,可周圍卻已經(jīng)越來越深邃黑暗。
他感覺自己仿佛潛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海淵之中,一股極致的冰冷和孤寂突兀地將他包裹。
隨后,黑暗的深處慢慢浮現(xiàn)出了一點淡淡的光亮。
長孫愚凝神戒備,同時向著那光點游去。
隨著越來越近,他慢慢看清,那是一簇血紅的火苗。
啊,啊!果然!這小子腦海里也有著古老強大的心火之力!
長孫愚在狂喜之余,不禁又有些后怕。
還好,這裴夏到底資質(zhì)駑鈍,沒能像自己一樣完全掌握和利用這份力量,他仗著自己武道實力強悍,只知道用心火解離,哼,他要也是個六境的素師,今天怕還真栽在他手上了。
長孫愚徘徊在這一簇血紅的心火旁,意識中散發(fā)出十足的貪婪。
就在他琢磨著,該怎么把裴夏的心火奪走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那火苗搖曳了一下,隨即竟然開始慢慢向里萎縮,最后變成了一個極細(xì)的光點。
像是被什么給壓制了,又像是在面對猛獸時,簌簌地發(fā)抖。
這種想法讓長孫愚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便忍不住自嘲。
開什么玩笑,這世上哪里還有比之心火更為古老和強大的精神力量?
幽邃的陰影中,仿佛有一股更甚于漆黑的黑暗,從背后籠罩而來。
長孫愚的意識在裴夏的腦海中緩緩轉(zhuǎn)動。
在他身后,是高聳到看不見盡頭的巨大肉球!
無數(shù)的人腦攢聚在一起,宛如呼吸般收縮膨脹,宛如上天傾倒般的威壓下,那些人腦上密布的溝壑,便如同無數(shù)張咧開的嘴一樣……
無聲地嘲笑著這個卑微而不自知的狂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