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鯨門的宗內比試,是在連城幻境前的兩個月開始的。
時間很充裕,不必著急,也為了給各峰門下弟子們好好歇息,這一比足足就是二十天。
隨著層層淘汰,此時仍有機會的,就只剩下六名弟子了。
抽簽,各自捉對,正好能決出三個名額,前往參加東疆四派的較武。
至于這三人各自的名次,在回頭看他們在四派較武中的表現來定就好。
僅剩的這六位之中,玄日峰的褚貴海、岑云峰許黎,都是早先大家就看好的高手,牛萬三雖然天賦一般,但畢竟年紀大修為也不錯,居然也一路混了進來。
還有那個叫裴夏的,到這一步,他的身份大家也都已經知曉,就是那個當初護送季少芙回宗,被特別提拔的新晉內門長老。
本身這種際遇就容易讓人眼紅,關于四派較武名額的內情,大多數弟子又不清楚,只覺得他是來和底下的普通弟子爭名奪利來了。
尤其可惡的是,這人據說還和季師祖關系曖昧。
怎么好事都讓你占全了?!
說是這么說,裴夏第一日戰勝劉允,這個戰績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尤其后續幾日逐漸顯露出本身的通玄修為,更是讓不少人都閉上了嘴。
真正讓大家大跌眼鏡的,其實是樞星峰的弟子柴云。
柴云是什么人?
大家有所耳聞,只知道他背景深厚,家底也殷實,但要說修為,也就煉鼎境,平時又不顯山露水,這次居然能一路殺到前六,屬實是讓人意外。
其實不僅旁人意外,柴云自己都很意外。
本來這次黃炳欽點他參加比試,他還是挺不樂意的,但沒想到,一是簽運極佳,那些強手都被他規避了,二是自己似乎要比預想的神勇得多,偶有幾個修為不俗的,居然也被自己摧枯拉朽。
呵,果然長鯨門這種門派,能有多少有實力的弟子,到底還是我家老頭找來的功法強悍可靠。
宗門比試,第二十日,也是最后一天。
玄日峰算是拿出家當,將整個演武場都好好布置了一番——并非大氣,反正過段時間四派較武還是在這里,這錢早晚得花。
為了不顯擁堵,很多底層弟子甚至都沒有資格上峰觀戰,要么是內門,要么就是這次取得過不錯的名次,才能在演武場附近有一席之地。
至于高處的看臺,今日也早早布置了九張椅子。
那是給各峰主事的長老備下的,包括玄日峰的楊序中,樞星峰的季少芙,今天都到場了。
季少芙前幾日一直沒來觀戰,也不知道是羞赧于流言,還是有人提前知會過她什么。
今天那青衫坐上看臺,目光便一直在下面尋找著某個人的身影。
“誒,掌門師兄今日怎么沒來?”楊序中問了一句。
身旁另一名長老提醒道:“掌門師兄說今日是吉日,正合服用幽神花,清除舊傷。”
楊序中立馬恍然:“哦,那是大事,確實不好耽誤。”
只有裴夏,遠望著看臺上最中間那張空出的椅子,笑了一下。
這就是黃炳名正言順的不在場理由。
時辰已過,楊序中站起身,走到看臺邊緣,靈力振動,總歸是一套慷慨陳詞,刻苦修行,勇猛精進之類的。
其實攏共也就三場比試,花不了多少時間。
牛萬三在臺下一直搓手,不斷地對裴夏說:“不要緊張,你千萬不要緊張。”
裴夏看出他是在安慰自己,伸手拍了拍這胖子的肩膀。
第一輪就是牛萬三,對上的是岑云峰的許黎。
胖子在臺下猛地握拳。
這是最好的一簽,許黎只有煉鼎境,雖然實力不俗,但主要還是依靠法器,這一點上,她總不會比柴云更難打。
但實際上,這一戰打的頗為慘烈。
胖子上了年紀,修為雖然更強,但卻沒多少家底,遇著對方手段頻出,他就只能憑借肉身和修為硬抗,沒幾個回合就開始頻頻受傷。
尤其是被一枚刀符斬中,骨肉割裂,血流如注。
到最后,與其說是牛萬三戰勝了許黎,倒不如說他是嚇贏了許黎。
人家許師妹看這胖子瘋狗似的發狠,渾身都不太像人了,還要朝她撲過來,直接在比武臺上都嚇哭了。
胖子讓人抬下來的時候,裴夏還聽見他嘴里在啐:“草,哭個屁,不是你打的嗎?”
他這傷趕緊得治,看臺上有位開府境的長老都親自下場來幫他調理了,胖子臨走也就說不上話,只能朝裴夏投了一個眼神。
雖然裴夏從不覺得這長鯨門的宗內比試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對于很多的底層修士來說,這或許就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可能。
牛萬三姑且還算幸運的,他起碼還有拼命的機會。
第二場仍舊沒有輪到裴夏,玄日峰的褚貴海贏得干脆利落。
直到第三場,此時剩下的,也就只有裴夏和柴云了。
柴云心里有一點點緊張,但還是強壓了下來。
那一夜自家派出的供奉莫名消失,的確讓柴云心驚膽戰了一段時間。
但沒多久,比武連勝的喜悅就淡忘了這種疑慮,一個開府境的江湖武夫罷了,沒就沒了。
沒能殺了裴夏是有些可惜,不過好在那之后,季少芙深居簡出似乎也在避諱什么,這倒是讓他回轉了幾分滿意——看來這女人還曉得主次輕重。
至于比武……且不說自己未必沒有勝算。
就是真的敵不過,當著這么多弟子長老的面,眾目睽睽之下,借他個膽也未見得敢對我做什么。
裴夏整了整衣領,看向對面的柴云,忽而說了一句:“第一天比試,我對上劉允,是你做了手腳,是吧?”
聲音不大,演武場又足夠寬,旁人應該聽不見。
不過柴云還是沒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說,”裴夏拍拍自己的左右手腕,“怎么輪到別人給你做局的時候,你就意識不到了?”
柴云眉眼一瞇:“什么意思?”
沒人回他,因為就在同時,旗令落下,這場比試已經開始了。
裴夏右手輕振,一柄朽木長劍落在手中。
遠處看臺上,楊序中端著茶碗,瞧見裴夏手中的劍,笑道:“喲,這小子前些日幫師妹從我這兒贏走了一顆方寸丹,這瞧著是還有藏拙啊?”
季少芙沒有說話。
她正盯著演武臺上的裴夏。
不知為何,當那樸實的木劍落入眼中時,一股微妙的熟悉感又開始在自己的丹田處輕微悸動起來。
幾位師兄師姐又開始聊起了這場的輸贏勝負,大多覺得裴夏應該能勝。
只有站在看臺一旁的李奇,隱約察覺到一絲氣氛上的異樣。
在旗令揮落的瞬間,裴夏雙手擎劍,平舉著踏步向前。
看似平平無奇的起手,當劍遞出的一瞬,木鋒上卻驟然爆發出刺痛雙眼的劍芒。
劍光連成一線!
李奇控制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但緊隨其后,他便心中震動,瞬間明白過來,為什么裴夏自始至終沒有去找黃炳。
今天這場比試,他不是來摧毀柴云法器的。
裴夏不殺則已。
要殺,他就不屑假手于人!
劍光乍露,攝人肌骨的刺痛讓看臺上數位長老為之一怔。
很快,就有數人反應迅疾,意識到那近日才晉升內門的通玄長老非比尋常,這一劍遞出,柴云很可能有生死危難!
那可是工部尚書的公子,別說死,就是受了重傷,長鯨門也不好交代啊!
相比于這些長老,柴云此刻的感受就要真切的多了。
他發誓,盡管性子有些蠻橫,但他從沒有輕視過裴夏的通玄修為,他很清楚這個人的實力應該在自己之上。
但柴云還是沒有想到。
當裴夏的劍指向自己的時候。
他甚至連跑的力氣都沒有。
劍光遮蔽視野,他只能匆忙擲出自己的護身法器。
那是一面厚重的銅盾,周身散發著渾厚的靈力,一經拋出,便如同城墻一般護持在柴云身前。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珍品,整個長鯨門都沒有幾件這樣品級的法器。
只說護身之能,正面硬撼,開府境也徒之奈何。
伴隨著劍光斬落在銅盾上,靈力與劍氣碰撞的轟鳴席卷了整個玄日峰頂!
勁風吹動,器具散亂,在一片嘲哳里,石板碎裂,煙塵四起。
看臺上的諸位長老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雖然看到劍光的時候,就覺察出裴夏的不凡,但真正碰撞起來,這余波威勢,還是讓他們這些老牌的開府為之汗顏。
一劍之威,堪比他們開府境全力施為了!
這是通玄該有的能耐嗎?
不過好在,煙塵中隱約能看到,裴夏的劍并未能突破柴云身前的銅盾法器。
還好還好,到底是珍品法器,底蘊雄厚,柴云沒死就好。
柴云自己也被嚇得心跳到嗓子眼。
然而轉頭看到裴夏的木劍被攔在銅盾之外,他猛松了一口氣。
后怕伴著惱怒一齊涌上來:“姓裴的,你果真是識不得天王老子!”
在柴云看來,裴夏想殺自己,無非是偷襲,能在猝然間突破自己的法器才有機會。
否則不管是看臺上的長老,還是比武的裁判,都會立刻來保住自己。
他們不得不保。
但在銅盾的另一側,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一句低吟:“證我神通。”
一道淺淺的光幕,在裴夏觸盾的劍鋒前倏然閃現。
長劍刺入,半截劍身沒入了虛空之中。
在煙塵彼端,朽木直入柴云胸膛!
在柴云驚愕的目光中……
貫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