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是兵家的萬人斬,且身在秦地,便是證道來戰(zhàn),她也不懼。
可看著前方坐在浴池臺階上的瞿英,她眼中的神色卻格外寒冷:“白鬼,是你們做的吧?”
瞿英笑了一下:“哪個你們?”
“碎玉人。”
李卿是用兵的人,當然也有自己的情報網(wǎng),在汜水發(fā)現(xiàn)這種有違天理的怪物之后,她就一直在查探李胥是如何制造出這種邪祟的。
而一條條線索最終的指向,都是那個神秘的組織。
碎玉人。
是的,他們不僅在幫李卿,同時也在幫李胥。
且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瞿英顛覆宗門,幫助李卿迅速擴張,同時另有人在幫助李胥,制造不知疲倦、悍不畏死的白鬼。
他們仿佛是在兩邊暗中使勁,催促著李卿李胥之間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
瞿英沒有否認,他笑的甚至有點陽光:“是又如何?”
這本就是個陽謀。
李胥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領(lǐng)主,否則他承襲自父親的地盤又怎么會在多年間一再縮水。
這樣的他,面對自己領(lǐng)地旁那個不斷擴張、日益強大的姑姑,又怎么可能不感到焦慮。
李胥拒絕不了白鬼。
在秦州這個早就人倫滅絕的喪亂大地上,把人變成怪物,實在不是什么艱難的抉擇。
而只要李胥在制造白鬼,無論從大義還是戰(zhàn)局的角度,李卿都勢必要先與他一戰(zhàn)。
李卿越是逼戰(zhàn),李胥越是受迫,他就會越發(fā)狂熱地制造戰(zhàn)爭兵器,繼而更進一步地逼迫李卿備戰(zhàn)。
這是一個螺旋,是千百年來無解的人心悖論。
槍尖從寢宮的地板上劃過,拖曳出刺耳的聲響,白衣緩步,一直走到瞿英身前,虎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白鬼將死未死,不知疲倦、不會饑餓、不怕疼痛,且身軀強悍、行動迅捷。
這就不合天道。
人要動就得進食,箭要出就得張弓,豈有白鬼這種只出不進的存在?
瞿英仰頭看著她的臉:“你會這么問,其實心里就已經(jīng)有答案了不是嗎?”
在別處,要做到這種事的確天方夜譚。
但在秦州,卻有一樣東西,的確能夠遮蔽天機。
并且這樣東西,家喻戶曉。
槍尖劃過一道殘影,穩(wěn)穩(wěn)停在了瞿英的咽喉之上,李卿眼底開始瘋狂翻涌起殺意:“你們找到了龍鼎?!”
古語云,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在裴夏這樣的穿越者看來,這是一種歷史規(guī)律。
但在九州人看來,這是“天意”。
于是,在距今數(shù)百年前的鼎盛大秦,雄心勃勃的秦國君主為了對抗天意,讓國祚永恒,借由秦州萬萬民,鑄造出了一座“龍鼎”。
從誕生的那一刻起,龍鼎就與整個秦州大地休戚相關(guān)。
客觀來講,龍鼎確實護佑了秦國近千年的漫長時光。
但如果翻開史書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護佑,在很多時候,其實更像是一種“不死”的詛咒。
就好比一個人,哪怕筋斷骨折、內(nèi)臟腐爛、眾叛親離,在**與精神上無時無刻不承受著極端的痛苦,卻偏偏怎么也死不掉,痛苦仿佛成為了一種永恒。
二十年前,諸王逆亂,秦州生靈涂炭,整個大秦早已積重難返,卻偏偏滅國不得。
不成余燼,難以新生。
便有了后來,斜負劍出,終于將龍鼎斬斷。
只不過,誰又能想到,龍鼎根植在秦州大地,一朝碎裂,仿佛便將整個土地拖入了深淵。
此后二十年,火光熄滅,整個秦州沒能復生,反而淪喪在了永不天明的黑夜中。
可以說,任何一個秦人,對于“龍鼎”這個名字的感情都是異常復雜的。
仿佛是為了懲罰秦人的逆天而行,它從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是與罪惡和痛苦伴生的。
龍鼎不碎,先秦不死,是詛咒。
龍鼎碎裂,秦州殉葬,也是詛咒!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虎侯本質(zhì)清冷的嗓音,此刻仿佛壓抑著真正的虎嘯,怒意徘徊在喉頭,仿佛正待擇人而噬。
但瞿英依舊平靜異常,他還在寫意地玩弄著手邊的蘇晏。
“再沒有人能比我們更清楚了。”
瞿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當年秦帝鑄造龍鼎,就是我們教唆的。”
這一句,仿佛千斤的重物,落地無聲。
就連李卿,在這一刻也鳳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當然,那時候還沒有我,甚至,還沒有碎玉人。”
他開始緩緩地講述:“在過往的千年歲月里,我們換過很多名字。”
“天機閣、尋道山人、占星術(shù)士……我們曾經(jīng)侍奉秦國帝王,花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讓他相信了天意可以被遮蔽的事實,我們吹捧他、教唆他、欺騙他,終于讓他下定決心,鑄造一個能夠遮蔽天機的神物。”
“若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們這些凡人又怎么可能鑄成龍鼎這樣的存在,所以某種意義上,龍鼎從一開始就應該屬于我們。”
“但是……”瞿英搖了搖頭,戲謔地笑著,“人間的帝王真是太貪婪了,他確信了龍鼎的作用,從此便將其視為禁臠,還對我們趕盡殺絕,想要獨占這無雙的寶物。”
“當年我們主要的活動區(qū)域就在秦州,狗皇帝的背叛讓我們元氣大傷,花費整整數(shù)百年的時間才得以喘息,但這不重要,死而已,何其小事,可他不能占著龍鼎,龍鼎的誕生是有其使命的,所以……”
瞿英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二十年前,我們暗中挑撥、離間、教唆,運用我們在秦州數(shù)百年的積累,將這個王朝送入了死地。”
他伸出手,平靜地撥開了李卿的槍尖,站起身,緩緩走到寢宮門口,望著門外的山巒天空,不無感慨:“可惜了,功虧一簣。”
碎玉人沒有得到龍鼎。
二十年前,一個少年人斜負長劍,斬斷了秦國千載的幻夢。
也崩碎了這有陰影之人的邪祟圖謀。
“二十年,我們一直在搜尋龍鼎的碎片,現(xiàn)在,時機終于成熟了。”
瞿英轉(zhuǎn)過身,目光從寢宮中掃過,若有若無的視線掠過裴夏,最終落回到李卿身上。
“我們要回到祂的懷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