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埃文斯那精準而致命的一擊所凝固。
噴濺的鮮血,溫熱而粘稠,有幾滴甚至落在了林序驚愕的臉上。他看著那個剛剛還兇神惡煞的掠奪者,此刻像一灘爛泥般倒在甲板上,喉嚨處是一個猙獰的血洞,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而站在尸體旁,握著滴血撬棍的埃文斯,胸膛劇烈起伏,蒼白的臉頰沾染著刺目的鮮紅,那雙藍色的眼睛里,瘋狂與冰冷的殺意如同暴風雨中的海嘯,洶涌激蕩,卻又在深處透出一種連他自己都似乎無法理解的、巨大的驚惶。
他殺了人。動作干凈利落得不像一個失憶的、虛弱的學者或政客,更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戰士。
“他媽的……”那個刀疤頭目愣了一下,隨即暴怒,他放棄了對林序的追擊,消防斧調轉方向,帶著呼嘯的風聲,全力劈向似乎因首次殺人而陷入短暫僵直的埃文斯!“找死!”
“小心!”林序失聲喊道。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略顯沉悶、卻足夠清晰的槍響劃破了混亂的喧囂!
刀疤頭目前沖的動作猛地一頓,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突然炸開的血花。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有血沫涌出,隨后龐大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倒地,手中的消防斧“哐當”一聲掉落。
開槍的是老刀!他不知何時撿起了一個被擊倒的掠奪者掉落的、保養極差的手槍,冒著炸膛的風險,扣動了扳機。這一槍,精準、致命,也徹底扭轉了甲板上局部的力量對比。
頭目斃命,剩下的幾名掠奪者登時慌了神。他們本來就是烏合之眾,倚強凌弱尚可,面對突如其來的頑強抵抗和首領的死亡,士氣瞬間崩潰。
“撤!快撤!”不知誰喊了一聲,還活著的掠奪者如同喪家之犬,慌忙跳回他們的船上,甚至顧不上收回鉤索和同伴的尸體,啟動那噪音巨大的引擎,倉皇轉向,逃離了棺槨號。
甲板上,驟然間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老刀丟掉那支可能再也無法使用的手槍,捂著流血的手臂,靠在駕駛位的掩體上重重喘息,目光卻第一時間銳利地射向依舊握著撬棍、僵立在原地的埃文斯。
周嵐從地上爬起,臉上還帶著被掌摑的紅腫,她看著甲板上的尸體,看著渾身是血的埃文斯,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和更深的、難以言喻的恐懼。她下意識地遠離了埃文斯幾步。
林序扶著艙壁站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感覺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看向埃文斯,心情復雜到了極點。是埃文斯突然的出現和那不顧一切的一擊,吸引了頭目的注意力,間接救了他。但……那殺人的手法……
“哐當。”
埃文斯手中的撬棍脫手掉落,在棺材甲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仿佛被這聲音驚醒,低頭看向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猛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金屬艙壁,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般,沿著艙壁滑坐在地。
“我……我……”他抬起頭,看著林序,又看向老刀和周嵐,藍色的眼睛里,之前的瘋狂和殺意已經褪去,只剩下全然的、孩子般的無措和恐慌,“我殺了……他?我……怎么會……”
他開始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生理性的淚水混雜著臉上的血污,留下骯臟的痕跡。
老刀拖著受傷的手臂,一步步走到埃文斯面前,陰影將蜷縮的他完全籠罩。老刀沒有去看地上的尸體,只是死死盯著埃文斯,聲音如同被砂紙磨過,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問:
“失憶的人,可不會用那種手法殺人。”他的目光如同解剖刀,刮過埃文斯臉上每一寸細微的表情,“那一下,直接刺穿頸動脈,避開骨頭,干凈利落。沒有經過長期訓練,根本做不到。”
埃文斯茫然地搖頭,眼神混亂:“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要用斧頭砍……林序……我……我就……”他用力抱住自己的頭,手指插入金色的發絲,幾乎要將其揪扯下來,“我的身體……自己就動了……像……像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老刀嗤笑一聲,彎腰,撿起那根染血的撬棍,在手中掂了掂,“那你告訴我,一個前‘締造者’,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從哪里學來的這種街頭混混或者特種部隊才會用的殺人技?嗯?”
面對老刀咄咄逼人的質問,埃文斯只是更加用力地蜷縮起來,將臉埋在膝蓋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無法給出任何解釋。
林序走上前,擋在了老刀和埃文斯之間,盡管他的身形比老刀單薄得多。“老刀,他剛才確實救了我。”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語氣堅定,“而且,你也看到了他的狀態,這不像是裝的。”
“救你?”老刀的目光掃過林序,又落回埃文斯身上,眼神依舊冰冷,“也許他只是本能地保護‘鑰匙’呢?保護他自己活下去的唯一資本?”
這句話像一根冰刺,扎入了每個人的心中。是啊,如果埃文斯潛意識里知道自己是找到“諾亞方舟”的關鍵,那么保護可能知曉如何利用他的人(林序),或者僅僅是保護他自己不被立刻殺死,都足以成為他爆發的理由。而這理由,比他“良心發現”或“失憶下的正義感”更符合他曾經的“劊子手”身份,也更令人心底生寒。
周嵐也走了過來,她看著崩潰的埃文斯,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掠奪者的尸體,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他到底是誰?一個失憶的元兇?一個……隱藏的殺手?”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老刀最終沒有繼續逼迫埃文斯,他只是冷冷地丟下一句:“把他弄回底艙。看緊點。”然后便轉身,開始處理自己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以及甲板上的狼藉和尸體。
林序看著蜷縮在地上,因為殺人而精神瀕臨崩潰的埃文斯,又看了看他袖口上那些因為剛才劇烈動作而似乎生長得更快了些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菌絲,心中的疑云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
這個從冷凍艙里打撈上來的男人,身上纏繞的謎團,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邃和危險。失憶可能是真的,但那具身體里潛藏的東西,恐怕連他自己,都一無所知。
棺槨號在短暫的喧囂后,重新陷入了沉默,只是這沉默里,多了一絲鐵銹與血腥的氣息,以及更深沉、更難以化解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