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歸墟”號那原本平穩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的船身，此刻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所有的失重感在這一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到讓人想要嘔吐的引力拉扯。

王平安扶著潔白的墻壁，強行穩住身形，胃里翻江倒海。

【嘔……】

意識海里，那個穿著黃金西裝的鉆石小人比他還不堪。

它趴在靈晶小土坡上，對著虛空干嘔，那原本璀璨的數據流身體此刻黯淡無光，時不時還閃過兩道雪花屏。

【我的爺……這哪是躍遷啊，這分明就是格式化重啟！】

【本系統的核心處理器都要燒了！這地方的數據怎么全是亂碼？連個像樣的物理規則都沒有！】

王平安沒空理會系統的抱怨。

他抬起頭，看向那扇舷窗。

只一眼頭皮發麻。

這里沒有星空。

或者說，這里沒有正常人認知中的那種，點綴著璀璨星辰的黑色幕布。

窗外是一片暗紅色的渾濁虛空，就像是一盆洗過帶血抹布的臟水。

在這片臟水里，漂浮著無數巨大的陸地殘骸。

它們有的像是一座被削平的山峰，有的像是一塊破碎的大陸架，上面甚至還殘留著早已風化的城市廢墟，在虛空中無聲地旋轉、碰撞。

而在視線的盡頭。

一顆巨大的破碎的恒星，橫亙在天際。

它不再是圓形的球體，而是像一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半邊身子都已經坍塌，露出了內部翻滾涌動的暗紅色巖漿。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黑色裂縫，如同蜈蚣的傷疤，爬滿了這顆垂死恒星的表面。

光線扭曲，空間錯亂。

這就是混亂星域。

聯邦的毒瘤，罪犯的天堂，文明的墳場。

“到了。”

王啟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他站在并沒有實體的控制臺前，雙手虛按。

王平安敏銳地發現，爺爺的背挺得筆直，那雙平日里總是半瞇著的老眼中，此刻沒有任何渾濁，只有極度的專注。

“平安，試著感應一下周圍。”

王啟頭也不回地說道。

王平安依言照做。

他緩緩閉上眼，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出船艙。

滋啦！

剛一接觸外界，他的腦子里就像是被塞進了一把燒紅的鐵砂。

亂。

太亂了。

這里的法則之弦不再是那種井然有序的線條，而是一團被打翻了的毛線球。

無數斷裂的法則碎片在空間中胡亂飛舞，火不是熱的，可能是冷的；光不是直的，可能是彎的。

他在外界引以為傲的感知力，在這里被壓縮到了極致。

甚至連體內的那一顆剛剛凝聚的“雷種”，都受到這種混亂環境的壓制，變得有些萎靡不振。

“感覺到了？”

王啟的聲音傳來。

“很難受。”王平安實話實說，額頭上滲出一層細汗，“像是在泥潭里游泳，每動一下都要消耗平時十倍的精力。”

“這就對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雕刻朽木的王從龍，突然開口。

他吹去刀刃上的木屑，語氣平淡。

“這里是神戰之地，規則被打碎了重組，重組了又打碎。”

“在這里動用領域，你要對抗的不是敵人，是這片天地本身。”

“要是怕了，現在掉頭還來得及。”

王平安擦了一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怕？”

“老祖您說笑了，這地方雖然亂，但……”

他握了握拳，感受著體內那股雖然被壓制，卻因為外界的混亂刺激而變得更加凝練的氣血。

“夠勁。”

王從龍那張枯樹皮一樣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手中的刻刀又快了幾分。

“別貧嘴。”

王啟打斷了孫子的豪言壯語。

“坐穩了，我們要穿過‘垃圾帶’。”

所謂的垃圾帶，就是環繞在那顆破碎恒星周圍的一圈巨大環狀物。

離近了看，那哪里是什么隕石帶。

那是無數艘星艦的殘骸。

從上古時代的青銅戰船，到聯邦最新型號的護衛艦，甚至還有一些造型怪異、顯然不屬于人類文明的異族飛船。

它們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組成了一條長達數億公里的金屬河流，在恒星引力的牽引下，緩緩流動。

“歸墟”號像是一條不起眼的小魚，一頭扎進了這條充滿了死亡氣息的金屬河流之中。

王啟的操作精細到了極點。

這艘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道舟，在他的操控下靈活得不可思議。

它側身避開一塊巨大的裝甲板，又在間不容發之際鉆過一艘斷成兩截的主力艦腹部。

每一次變向，都伴隨著船體外殼與空間裂縫摩擦產生的刺耳尖嘯。

王平安心驚肉跳地看著窗外。

好幾次，那些巨大的殘骸離舷窗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他甚至能看清殘骸斷口處那猙獰的金屬撕裂痕跡。

【警告！左舷方高能反應！】

【警告！右舷方空間塌陷！】

【我的媽呀！這地方是人待的嗎？】

【我的爺！您看那邊！那艘船是不是上次咱們在教科書上看到的‘泰坦級’母艦？怎么也被拆成零件了？】

系統在意識海里大呼小叫，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王平安很想把它屏蔽了。

“安靜點。”

王平安在心里呵斥了一句。

突然。

他體內的雷種猛地跳動了一下。

不是因為法則壓制。

而是因為……殺氣。

那種純粹的，帶著血腥味和貪婪的惡意。

“有人。”

王平安脫口而出。

王啟沒有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王從龍依舊在刻木頭，仿佛天塌下來都跟他沒關系。

……

距離“歸墟”號三十公里外。

一艘被改裝得面目全非的星艦殘骸內部。

這里的空氣渾濁不堪，充斥著劣質酒精、汗臭和機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巨大的艦橋被改造成了一個臨時的賭博場。

一群長相奇形怪狀的生物正圍在一起，吆五喝六。

他們有的長著三個腦袋，有的皮膚上覆蓋著鱗片，還有的干脆把半個身子都換成了機械義肢。

“大大大！老子壓大！”

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把一把沾著血的能量幣拍在桌子上，唾沫星子亂飛。

就在這時。

角落里的一臺老舊雷達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個微弱的光點。

負責看守雷達的是個瘦小的地精種族，正在打瞌睡。

那光點閃爍了一下，又消失了。

地精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

但下一秒。

滴——

一聲尖銳的提示音，雖然不大，但在嘈雜的艦橋里卻顯得格外刺耳。

光點再次出現。

而且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切入他們的警戒圈。

“頭兒！”

地精尖叫起來，聲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有肥羊！”

喧鬧的賭局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艦橋中央那張巨大的合金座椅上。

那里坐著一個巨人。

身高超過三米，渾身肌肉虬結，左半邊臉完全被一塊黑色的金屬面具覆蓋，一只猩紅色的電子義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紅光。

“黑鯊”卡蒙。

這片碎星帶最兇殘的鬣狗之一。

他緩緩轉過頭，那只電子眼鎖定了雷達屏幕。

屏幕上，那艘破破爛爛、沒有任何標識的小飛船，正像是個迷路的孩子，傻乎乎地闖進了狼群的領地。

卡蒙那張滿是傷疤的大嘴咧開，露出一口鑲著金邊的鯊魚牙。

“哦？”

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一艘……古董？”

他站起身，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整個艦橋。

“看那外殼上的銹跡，看那糟糕的涂裝。”

“這要么是個不知道從哪個墳堆里爬出來的幽靈。”

“要么……”

卡蒙伸出那只被改造成機械爪的左手，狠狠地握了一下。

“就是一只肥得流油，卻蠢得要命的大肥羊。”

“小的們！”

他咆哮一聲，聲浪震得桌子上的酒瓶亂顫。

“別玩了！”

“干活！”

“把這只迷路的小羊羔給我拆了！男的殺光，女的留下！貨物統統搬走！”

“吼——”

艦橋里爆發出了一陣野獸般的嚎叫。

……

“歸墟”號內。

王平安看著窗外那片原本死寂的殘骸帶，突然活了過來。

那些原本靜靜漂浮著的巨大金屬塊，突然噴射出了刺目的尾焰。

一艘。

兩艘。

十艘。

足足幾十艘造型猙獰、像是用各種廢銅爛鐵強行拼湊起來的“怪物”戰艦，從巨大的殘骸陰影中猛地沖出。

它們就像是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將“歸墟”號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