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幾個平日里耀武揚威的江湖漢子，聚在墻角，面色變幻，彼此的眼神里充滿了猜忌與提防。

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本，那熟悉的娟秀字跡，那妖異的劍招圖譜，和他記憶中那本傳家寶一模一樣。

他先是愣住，繼而渾身顫抖，最后，竟當著滿街行人的面，放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里，有驚恐，有荒誕，但更多的，是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后的解脫與釋然。

他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下來。這糾纏了林家數代人的噩夢，這引來無數窺伺與殺戮的禍根，就以這樣一種滑稽而荒唐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從此，福威鏢局再無秘密，林家，也終于自由了。

就在林振南于街頭又哭又笑，狀若瘋癲之時，兩撥人馬幾乎是同時踏入了這座氣氛詭異的福州城。

一撥人身著青城派的道袍，為首的是個身材矮小，面容陰鷙的中年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他看著滿城古怪的氣氛，心中疑竇叢生。

另一撥人，則個個氣度不凡，為首的中年書生面如冠玉，三縷長髯，眼神溫潤，嘴角含笑，一派宗師風范，正是華山派掌門，“君子劍”岳不群。

“師父，這福州城好生奇怪。”岳不群身邊，一名俊朗的青年弟子皺眉道。

岳不群含笑點頭，目光掃過街角，一個賣花的小姑娘正拿著一本冊子墊著屁股坐在石階上。

他信步走去，溫言道：“小姑娘，可否將你坐著的書冊，借叔叔一看？”小姑娘脆生生地遞過冊子。

岳不群接過冊子，目光落在封面上《辟邪劍譜》四個字上時，他那溫潤的笑容，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僵硬。

當他翻開第一頁，看到那八個字的瞬間，他握著書冊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遠處，余滄海也從一個醉漢手中搶來了一本，他只看了一眼，便氣得哇哇大叫，臉色漲成了豬肝色，猛地將那冊子撕得粉碎。

“是誰！到底是誰干的！”他的怒吼聲在長街上回蕩，卻只換來周圍江湖人一道道看傻子似的目光。

岳不群則很快恢復了平靜，他將那本薄薄的冊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

他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余滄海，嘴角那絲溫和的笑意之下，眼底深處，卻閃過一抹無人察覺的陰冷與慶幸。

數日后，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駛著，將那座喧囂瘋狂的福州城遠遠甩在了身后。

馬車穿州過府，終于在一座雄城前停了下來。

衡陽城。

馬車駛入城中，車廂內的雪女掀開一角車簾，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清麗的眉頭微微蹙起。“夫君，這里的人…好奇怪。”

她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解，“好多人都帶著兵器，而且他們的眼神…似乎都在彼此戒備。”

一直閉目養神的驚鯢，在聽到雪女的話后，也睜開了雙眼。她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掃了一眼，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瀾。

從福州到衡陽，這個男人似乎總能提前預知一切。

他仿佛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整個江湖，都是他棋盤上的子。

這種足不出戶，卻能洞悉千里之外風云變幻的本事，比那儲物手鏈更讓她感到心驚膽戰。他到底是什么人？

陸澤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他睜開眼，嘴角噙著一抹淡笑：“不必奇怪，他們都是來參加一場盛會的。”

“盛會？”焰靈姬來了興趣，她湊過來，一雙美眸亮晶晶的，“什么盛會？比武招親嗎？”

“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陸澤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這個解釋，讓焰靈姬和雪女更加困惑了。一個江湖人退隱而已，何至于引來如此多的武林人士，讓整座城都變得劍拔弩張？

陸澤端起雪女遞來的茶水，輕輕吹了吹熱氣，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車廂，看到這座城里即將上演的風暴。

“江湖事，從來不只是江湖人自己的事。尤其是這種名門正派的大人物公開宣告退隱，更像是在向某些人表態。”

他的聲音不高，卻讓車廂內的三個女人都安靜了下來。“朝廷對于江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任何可能威脅到穩定的勢力集結，都會被盯上。像六扇門，護龍山莊，還有你們羅網，不都是為此而存在的嗎？”

最后一句話，他是對著驚鯢說的。驚鯢的身體猛地一震，握著劍柄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他…他連羅網都知道！

焰靈姬眨了眨眼，還是有些不明白：“可這和劉正風洗手有什么關系？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看一個老頭洗手？”

陸澤輕笑一聲，放下了茶杯，眼神里閃爍著一絲看好戲的玩味。“當然不是看他洗手那么簡單。”

“這場戲的看點，在于劉正風是名門正派的五岳劍派之一，衡山派的二號人物。而他，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至交好友。”

他故意頓了頓，享受著三女好奇的目光。“他的好友，名叫曲洋，是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

這幾個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車廂內掀起了驚濤駭浪。

焰靈姬那雙嫵媚的眸子里寫滿了驚奇，雪女的眼中也滿是不可思議。

就連一向古井無波的驚鯢，握著劍柄的手指都微微動了一下。正邪不兩立，這是江湖上顛撲不破的鐵則。

名門正派的二號人物，竟然與魔教的左使是至交好友，這消息要是傳出去，足以讓整個江湖為之震動。

“那這場金盆洗手大會…”焰靈姬喃喃自語，她終于明白了。

這哪里是什么退隱江湖，分明就是一場席卷整個武林的巨大風暴。

陸澤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不再多言。

有些事情，親眼看到，遠比聽來的更加有趣。

馬車沒有去城里最繁華的客棧，而是和在福州時一樣，駛向了城南一處僻靜的宅院。